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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年】父亲的“熏”教(散文)

时间:2021-12-19 09:04
  看《世说新语》谢公教子篇:谢公夫人教儿,问太傅:“那得初不见君教儿?”答曰:“我常自教儿。”意思是说,谢安夫人经常教导儿子,一次她问太傅谢安:“怎么从未见夫君教导儿子?”谢安回答说:“我常常用自己的言行来影响儿子。”看到这里,我想到了我的父亲。虽然父亲只是一个普通人,但他对我们的影响,也极少来自枯燥的说教,而是以自己的言行作为和待人接物的方式、态度,为我们树立起做人做事的标杆。   小时候,我们常常被夸赞做“最是识礼数、知规矩的孩子”,后边紧跟着的也常常是这样的注解:“人家的大人教得好哦!”“人家这一家人,可都仁义着呢!”   父亲心性淡然,待人宽厚,具有强烈的家庭责任感。我有两个叔叔,两个姑姑,后来叔叔们又娶妻生子,最多的时候有老老小小十几口人,共同生活在乡间四合院的老宅里。作为家里长子的父亲,注定要承担更多的家庭责任。而父亲也一直理所当然地认为,凡事当先,这是他的义务所在。但牵扯到财利问题,他却又总是后退一步,再后退一步。母亲也是通情达理的,但在那种物质极其贫乏的年代,过于拮据的日子有时也会让她心中生出些许的委屈。父亲总是温言相慰,将母亲的怨抑情绪悄然化解,不让其去与人争竞。久而久之,母亲也习惯成自然地,变得更加宽容和忍让。   父亲年少时,家里孩子多,爷爷身体又不好,不过五十来岁就退养在家,什么事情也做不了,家庭境况尤其贫窘。父亲去十几里外的镇上读书时,奶奶会特别蒸上几个白面的馒头或者包子,让他顺便带着去卖掉,或者换成玉米面或高粱面的“干粮”。这样,一大家子人可以多吃一段时间。即便如此,父亲也曾因家里的生活难以为继而几次辍学。好在父亲天资聪颖,爱好广泛,品学兼优,颇得老师们的钟爱。每次辍学,都有老师跑十几里土路,亲自上门说服爷爷奶奶,接他回去。后来,在其舅父的资助下,父亲才终于完成了初中到师范学校的全部学业。   刚开始工作的时候,父亲每个月的工资不到三十元,他自己只留下五元钱,其余的全都交给奶奶,支持家用。爷爷的病一直是父亲最大的心事,他不知通过什么渠道,打听到了外省某地有药可治,便千方百计邮购来,给爷爷用上。可惜,那些药虽然昂贵,对爷爷的病情却也只是有所缓解,无法根治。或许因为久病的缘故,爷爷的脾气特别固执暴躁,但父亲在爷爷面前,从来都是逆来顺受,曲意逢迎,始终不曾流露过一丝的不耐。爷爷去世的时候,只有五十八岁,父亲匍匐在地上痛哭的样子,我至今记忆犹新。直到现在偶尔提到,父亲还会满心愧憾地说:“你爷爷的病若在今天,根本就算不了什么呀。那时候……唉!”   父亲是个特别懂得感恩的人。资助父亲读书的舅姥爷是奶奶最小的弟弟,比父亲只大了十来岁,他每年都坚持去给舅姥爷拜年。即使大雪封路,他也会步行前往。也是早过花甲之年的苍头老人了,依然恪守旧俗,一丝不苟地行跪拜礼。舅姥爷七十多岁因病去世,他难过了好久,反复地给我们说起舅姥爷对他的好。如今,父亲的舅母,我们的舅姥,早已随着儿女迁居城里,但每年的生日,父亲都会特意赶去,为其祝寿。人生路上,凡是拉过他一把的人,或恩师亲友,或同学同事,他都铭记心间,时时感念。“滴水之恩,亦当没齿不忘,涌泉相报。”这样的话父亲虽然没明确说过,但在他一行一动中,我们真真切切看到了,也学会了。   父亲有一副慈心热肠。无论是挨门讨要的异乡乞丐,还是孤苦无依的本村痴汉,到了我家,都会得到善待。即使是素昧平生的陌生人遇到难处,他也会毫不犹豫地施以援手。但这些,他却从来不会主动提起。直到有人特意找上门来感谢,家里人才会知道,他又出钱出力地帮了谁。一对受过父亲“一饭之恩”的年轻夫妻,在孩子两岁的时候找上门来,说父亲是个大好人,执意要认作干亲。记忆最深刻的,是他曾经收留过一位流浪到他工作单位附近的孤儿。他那时大概也刚毕业不久,并没有多大的能力,但他不仅带着孤儿同吃同住了很长一段时间,还想法设法为孤儿谋出路。好在那个十几岁的孩子足够机灵,后来机缘巧合地进了省吕剧团。应该是我十多岁的时候,那个已经在省城成家立业的“孩子”,借着下乡演出的机会,千方百计地打听着寻到了我们家,说父亲是他哥哥,亲哥哥。在父亲和他这位“从天而降”的弟弟不断唏嘘感慨的回忆中,一头雾水的一家人才终于弄清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年轻时的父亲不仅英俊帅气,而且文笔好、书法棒,吹、拉、弹样样来的(只不会唱),可谓才华横溢。但是,他对只读过几年小学的母亲十分尊重,并无半丝骄气流露。父亲那一代人,不少人都有大男子主义倾向,在妻子儿女面前也要做出一副威严的架派,搞得家庭气氛很是冷沉。但我的父亲,却从来都是亲切和悦的。我一直觉得,出生在阳春三月的父亲,的确就像一缕和风、一抹暖阳一般,无论是生活在他身边的家人,还是同他相处过的同事朋友,都能真切感受到那种温煦的辐射。所以,他一向人缘极好。即使是偶尔到过我家的同学,也会满心羡慕地对我说,你有一个特别好的父亲。   母亲是拥有“一亩三分地”的农民,在机械化程度极低的从前,需要一个汗珠摔八瓣,面朝黄土背朝天地辛苦劳作。父亲下班之后,总会第一时间赶回家,去田里帮忙。而且要求渐渐长大的我们,也要跟着去做些力所能及的活计。如果看到我们磨磨蹭蹭态度消极,父亲并不会像母亲常做的那样,一味地责备呵斥,而是用些有趣的话题,吸引着我们紧跟上他的步伐。因为父亲的关系,我们的劳动生活也是轻松欢快的。以至于旁边田地里忙得灰头土脸的“地邻”常常会艳羡又困惑:“你们这一家人,不累咋的?干活也这么乐呵。”母亲有时会说,是自己拖累了父亲。父亲却告诫我们每个人,要加倍对母亲好,因为她是这个家里最辛苦的人。父亲对母亲的体贴和疼惜,令乡邻家的婶子大娘很是羡慕,她们都说,母亲是最有福气的人。   前几年,因为年迈的奶奶需要陪伴服侍,年过七旬的父亲还一直在老家住着。冬天回去,我们发现九十多岁的奶奶屋里炉火熊熊,温暖如春,而父亲的房间却异常清冷。问起来,他说他不觉得冷,但怕奶奶冷。奶奶看到我们,亲热得不得了,她给我们说的最多的,还是父亲。父亲从前的种种,以及父亲对她般般样样的好,她都记忆犹新,如数家珍。   我们的父亲就是这样,从无道学说教的刻板面孔,只以自己日常的言行作为,如丝丝春雨浸润着我们的心田,又如缕缕清气熏陶着我们的灵魂,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我们的品性。虽然我们都还达不到父亲的境界,但一直都以父亲为荣耀和榜样,努力去攀升那种做人的高度。   2018年春天,94岁的奶奶无疾而终。2019年腊月,母亲也永远离开了我们。母亲住院期间,父亲一直坚持守在她的身边。他按时喂母亲吃药。般般样样,那么多种,我们偶尔都会搞混,但他从不会记错。他给母亲按摩冰冷的手。柔声细语,像哄小孩一般,劝着总是感觉燥热而执意要将手臂搭在床栏上的母亲,将手放回去。他给母亲做饭。尽管知道母亲吃不了几口,仍然将她爱吃的做好送到医院,劝她吃一点,再吃一点。母亲走后,父亲一直守在他和母亲生活过的地方,不肯离开。依照老家的风俗,在每一个应该祭拜母亲的日子,他都会一一打来电话,要我们回家。直到母亲百日祭以后,父亲才在我们的再三恳请下,答应来小城长住。他每天读读书,练练书法,早晚去旁边的公园里散散步,日子过得简单而规律。同母亲相濡以沫,恩爱一生,母亲骤然离世,他内心的孤凄痛伤一定更甚。但是,除了从母亲生病开始,那自心底溢出的习惯成自然的声声长叹息外,他并无任何颓伤情绪流露。他的眼神,依然是如水的宁静。他的微笑,依然是春风般和暖。他会在每天早晨抢在我前面去遛狗,会在每天傍晚把要炒的菜洗净切好等我回家。有父亲在身边的日子,我的生活是从容的,心也是踏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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