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夏至未尽秋已到（散文）

　　她跟在领导后面，到各个房间，去认识处室的人员。当看到他的第一眼，他那本应出现在少女脸上的笑，便如一缕阳光般，透进了她的心房，阴冷了她十五载的逼仄，瞬间豁然开朗。　　 十五年了，生活在阴暗的一楼小三居里，日夜守着一天天衰老、瘦弱下去的老人。她觉着自己也随着老人一天天衰老、瘦弱下去。若不是每天有锅碗瓢盆洗洗涮涮声，电视节目里的咿咿呀呀声，房间就像一间只关着一个罪人的监狱，了无生息。老人脑溢血昏迷三周后醒来，尽管各种康复治疗办法想尽了，还是留下了后遗症，不会说话、不能动弹。若不是看着女儿一天天长大，她想她肯定熬不到今天。　　 十五年后的今天，老人终于被死神降服，心甘情愿地走了。在老人走后还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女儿出国了，孩子爹也去了外地。孩子爹去外地她没什么感觉，这么多年，对他常年在外已习以为常，家里除了用到他的辛苦钱外，没什么是真正指望过他的。但是女儿不同，从出生到长大，一天也没离开过她。虽然孩子一直在说要出国求学，但她并没有真正往心里去。偶尔她还有一点私心，老人不用伺候了，孩子也出去了，终于可以轻松轻松了。谁知一旦独自孤守着暮气沉沉的老房子，她便越发觉着时间过得太慢，一天二十四小时，就这么一分一秒地挨着，她一时无所适从。她像一个山沟里的小孩子，常年只能看到一线天，突然来到广袤无边的大平原，空阔得让人心慌、害怕，恨不能把自己撕成一条条的，堵住身外四处漏风的空间。　　 “父亲走了，孩子也出去了，给你找了一个工作，你去试试吧，要是不行，再说。”这么多年，他第一次说出让她出去工作这句话。　　 当年大学毕业，她被分配到他父亲的单位。几个月下来，凡事勤快又没有歪心眼的她，竟被他的母亲相中，并把她带回家与自己的儿子SH认识。SH是个十足的孝子，从他跟她说的第一句话足可以看出来。　　 “既然我的父母都相中了你，咱俩可以结婚。先交往一段时间，你自己也再想想吧。”　　 断断续续交往了三个月，她看出他是个老实人，虽然不太有趣。她觉着自己一个山里娃，能被城里人认可并接纳，况且还是自己领导的儿子，她没理由拒绝。就这样，在一个寒风刺骨的日子，她洋溢着自己所有的热情，走进这个家门。谁知世事难料，结婚不到四个月，公公就得了脑溢血，单位照顾，她便没有再去过单位。　　 今天孩子爹冷不丁冒出这句话，让她一阵惊骇。这么多年，家，菜市场，简单的两点一线。维持了十五年的常规被突然打破，她不敢想也不知道该怎么去跟他人打交道。他说的这个单位，她知道，在当地是不太容易进的一个正规的单位。正是因为太正规，她才更惊慌失措。她知道他是好意，再说自己年轻轻的，不去工作也说不过去。就这样发生了开头的那一幕。　　 那一缕阳光般的笑，竟出现在一个年轻小伙子的脸上，给她的震动很大。白白净净的脸，两只黑亮的大眼睛，两条新月一般的弯眉，高挑的鼻梁，樱桃红的嘴唇，怎么看都像一个从画里走出来的江南女子。　　 “从今天起，他就是你的师傅，你要好好向他学习！这是咱们处难得的人才。　　 “不敢不敢啊！请领导放心，绝对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又是那缕阳光里可以渗出蜜汁的笑。　　 “颜工，我是徐昕，刚才是领导抬爱，我就是比你早几年接触咱们这个业务，说不上是专家。”领导走后，他又做简短的自我介绍。　　 “你好！你好！我叫颜慧玉，请多多指教。”就这样她成了一名正式的工作人员，还有了自己的师傅，就坐在师傅的工位前。她和师傅，一板之隔。当面学习，言传身教，一日日耳濡目染，从制度入手、流程抓起，业务能力、工作技能进步飞快。　　 徐昕，来自烟花三月下扬州的扬州。扬州的山水温润了他，见人不笑不说话。2000年大学毕业，被这个单位——中天公司择优录取。先在车间倒班，这是每一个大学生的必经之路，且倒班时间不得少于三年，这是公司明文规定。不到一年时间，鹤立鸡群的他被破格借用到公司机关，进宣传部工作。一年的时间，把公司的宣传工作做得风生水起，在总部下三十多个分公司里卓尔不群。　　 借用不到两年时间，他又被机关负责公司发展的处室领导相中，请示公司领导后正式调进发展处。负责规划及固定资产投资管理工作。期间公司研发ERP系统，由于超水平掌握技术及运用，被安排为PS模块关键用户，大大加强了投资经营决策能力和信息掌控能力。在负责的固定资产投资决策程序、制度体系建设、项目概预算各项工作里，接触一门入一门，应用一门熟一门，从项目标准化、投资、进度、合同、物资管理、辅助转资等多角度提升，建立投资全过程管理的业务支撑体系，成为同事口中的“小红人”、领导依赖的帮手。　　 苦难中的时光是用来熬的，难以打发，度日如年。但自从认识、拜他为师直至自己能独立工作，一个办公室相处10年来，他严谨的工作作风、高超的业务能力、和煦待人的态度，彻底征服了她，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十年的时光就像巧妇手下的梭子，日一梭、夜一梭，密密麻麻织起了她对他的好感。　　 少女怀春，是张扬、美好且受人祝福的。半老徐娘动了心，于己于人，不亚于天灾人祸。　　 不知从哪天起，深夜听歌总会有想哭的感觉，那份孤独，愈演愈烈。总是想见他，看着他，不奢求交流，只要能默默守望就好。慧玉知道自己永远永远只能站在他身后，悄悄看着他的背影，而且还知道到了这个年纪，很多事情可以想通，可以看破，然而却不能放下，更难以忘记。听着他敲击键盘的声音，听他与别人谈话，听着听着就会入了神，忘记了自己的事情。遇到的难题，不敢再跟他讨论。有时不得已必须面对时，头低得恨不能贴在自己的前胸。喜欢在他不注意的时候，默默地看他。在他与别人说话时，默默地听着。希望在每时每刻，都能捕捉到他的气息。她想这就是暗恋的感觉吧。想到暗恋这个词，她不由得恼恨起自己。　　 中天公司位于一个闭塞的小县城，一个系统里的人恨不能三代共处，人情勾连，像一张触及不到边的大网。在这个单位，流传着一句话:背后不可说人闲话，被说之人不定就是谁的至亲。在这么个环境里，若是让人知道她在暗恋着自己的师傅，那还不得像滚油锅里滴进一滴凉水，炸了锅不算，还指不定招惹多少的麻烦。于彼，于己，她都明白。　　 身体可以站在原地不动，心绪可是脱缰野马，不好控制。正做着一件事，冷不丁别人一句话，就会想起他，不由自主。　　 她觉着自己就像一个时刻准备着“偷心”的贼，自尊破碎了一地，卑微也根植在骨子里，刮骨都剔不干净。她在日记中写道：每天演绎一个故事，愉悦自己，否则，漫长的岁月，不知该如何过下去。从小不会写作文的她，竟然时不时有一首小诗，发在圈子里，得到人们的赞美。不吝赞美的他们哪里知道，每一句赞美都成了她暗恋他的催化剂，让她的心百遍千遍地起着反应，向着几欲崩溃、不可逆转的境地。　　 若不是因为爱着你，怎会不经意就叹息。每当听莫文蔚的《爱情》，那轻轻浅浅的忧伤，那不动声色的依恋，就会悄悄地钻进心里，不肯出来。白天黑夜里，不经意的叹息，成了她不可或缺的安神曲。　　 孩子爹从她的诗句里，发现了蛛丝马迹，本就没有感情基础，他毅然提出离婚。　　 夏至这天，办公室只有他们师徒两个人。她正在办公，他走到她的跟前：颜工，你写的诗句很美，可是太过了，别人含沙射影，希望你日后自重。　　 一张带有最后心意的便笺，夹进他的本子。她走了。　　 从来没注意过，日头是这样毒辣，烤得她睁不开眼睛。可是像发了疟疾一样的她，感觉自己已被抽干，成了一个纸片人，稍有小风，就会倒地粉碎。　　 就近走进一家理发馆。她想不明白老板娘在她旁边絮絮叨叨了些什么，为什么磨磨蹭蹭半天才给她理发呢?　　 看一眼散落在美发椅子周边地上的乌发，再看一眼刚才坐着的椅子。美发椅子，没发椅子，真凑巧，这么谐音！忍不住笑了一声，走出理发馆，直向西而去。　　 圣莲山，我来了。扑通一声跪，溅红了枫叶，溅红了夕阳。夏至未尽，秋天的夕阳徐徐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