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岸】一花一世界（散文）

　　疫情的原因让开学时间无限期地延长，终于给我提供了千载难逢回娘家小住的机会。　　 刚一入村，就看见一波又一波的人聚在一起，指指点点地议论着什么。　　 进屋还没有落脚，一个响亮的声音传在了院中“咱门前旺有家的闺女喝百草枯了，听说120把她运到县医院，人家都拒收，后来直接送到省医院抢救，不知道现在怎么样。”来者是父亲的好朋友，论辈份，我该叫他爷爷。　　 我诧异地问母亲，那女子有什么过不去的槛儿，竟这样作贱自己。　　 母亲叹了口气道：“她的女婿在外头有了女人，把她甩了。”　　 “她不是已经有一双儿女了吗？”我不解地问。　　 “是啊，她这个是二婚，头婚她不待见那男人，天天吵架，过不到一块儿，结婚不到一年便离婚了，嫁给现在这个女婿，两个人在一起生活了七八年，女儿都六七岁啦，还有一个一岁多的儿子。听说这男的长得很光棍，成年在外地打工，家中只有她一人带着俩孩子，也受了不少累。唉，这人呐！”母亲摇摇头。　　 “这个闺女也是想不开，她男人跟别的女人跑了，她喝药寻短见，不是刚好称他人的意？真是太傻了！”坐在凳子上的那个爷爷也不满地说道。　　 我的心里沉沉的，不禁想起辛弃疾的一句话“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人世间的恩怨情仇又怎能去评说？每个人心中的责任和担当何尝不是要看自己的良知呢？不然怎么会流传司马相如和卓文君的爱情故事？卓文君在司马相如变心的关键时刻，以自己卓绝的才华描述了与丈夫缠绵恩爱的过去和相濡以沫的生活，作《白头吟》表达内心的痛苦和对爱情的矢志不渝，也体现了卓文君对爱情的包容和理解。她敢爱敢恨，拿得起放得下，成全他人，也不为难爱情。而让人欣慰的是，司马相如到底还长着一颗良心，不枉饱读诗书，也对得起才子之称。最终心回意转，与卓文君和好如初，把这一段爱情演唱成了千古流传的佳话。　　 至此，我在想，如果这个女孩有独立的生活能力，不被家庭所捆绑，有独立的自立能力，那还有喝药自杀的可能吗？如果那个男的，他还有良知和人性的话，能把自己相守七八年且吃苦受累带孩子管家的女人随意地抛下吗？卓文君曾做《白头吟》表达着对爱情生死不变的决心和长相厮守的愿望，希望“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不正是给那些薄情寡义的男女敲响了警钟吗？　　 正在遐想，一个声音把我带回了眼前：“听说旺有家的女儿在省医院重症监护室里，关紧的亲戚们都去了，商量事儿哩。她女婿这回跑不了了，有他好果子吃。”在旺有家房后住的婶婶，趿拉着一双布拖鞋慢腾腾地走进院子。她叹道：“这人呢，总会有因果报应的。她最初嫁的一家儿人，总嫌弃人家没材料，不能顶门事儿，整日跟人家闹得鸡犬不宁的。现在倒好，又找这个男的虽是场面上的人，但靠不住。”她咂吧咂吧嘴，摇着靠染发剂变黑的青年头。　　 端详着眼前的婶婶，她的两腮是鱼尾似的褶皱，一道一道的，像被金鱼贴上去似的闪着红光。一头墨黑的短发下，显露出刚长出来的银丝，根根硬而挺拔。一张被众人羡慕的白皮肤变成了酱油一样的颜色染在了脸上，偶见块块斑痕。在我小时的记忆里，她是从来不干农田的小媳妇儿，娇嫩的双手不染烟火，说起话来声音像铜铃，清脆而响亮。由于她丈夫在村后石料厂当司磅员，能从中谋取些利益，所以她平时花钱总是大手大脚的，说话财大气粗，时常嘲笑比她穷的人。可后来，她丈夫突然身患重病，虽经过抢救并及时进行了精心护理，但仍落下了后遗症，瘫痪在床上整整二十年。二十年来她既要伺候连衣服也不会穿的男人，还要独自承担生活的重担，日常居细，无不一人担当。三个孩子天天在她尖锐的训斥下一个一个地长大，两个儿子陆续娶了媳妇，女儿也嫁了人。但她的男人坐在轮椅上，一直都没有再站起来。生活的苦让她很快地变成了真正的农村妇女。不过，现在逢年过节时，我竟见她家，人群沸腾，一大群孙子孙女和外孙围绕在她跟前，热热闹闹地，给她多年来的不堪多了些安慰。　　 “人这一辈子呀，稀哩糊涂的也就过完了……”婶婶低着头，她的嘴角蠕动了几下，把没有说完的话放在了喉咙里。那句淡淡的话里却充满了多少无奈和凄凉。当年她男人瘫痪时，她才刚刚四十岁，像一朵盛开的牡丹花，好看而令人生羡，老少见了她，还是一句一声“小媳妇儿”地喊。　　 我再看她时，她的眼圈儿泛起了一片红，眼里雾蒙蒙的，两只布满老茧的双手不停地摩搓着，似乎是在慰藉几十年来彼此付出的青春和为生活失去的柔嫩肌肤。　　 “女人呀，还是得靠自己，凡事不能有依赖之心。”婶说完这句话，便晃动着双腿，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出了大门。大家陷入了沉默，只能听见院子里盛开的两树杏花，在微风的摇动下轻轻落地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