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居趣忆

　　　　 从前，家的后院对着一座山。推开窗子，满山的浓荫翠绿涌入眼前，叫人欣喜得不知如何爱惜。　　 春光明媚的日子，每每在屋里蜗居久了，心里有了烦闷情绪，只消推开窗子，看看和风丽日里的浩浩云天，莽莽群山，万物生机勃勃，世界充满希望，和煦的春阳似乎正在把天地的一切染上颜色，阴晦的心情便立刻烟消云散了。　　 繁星满天的夏夜，常常在吃过晚饭后，约上二三同伴，沐着清凉的夜风，踏着迷离的月色，爬上一处叫旗杆梁的黄土岭上纳凉。静坐在山岭之上，望着头顶幽深苍穹星幕低垂，听着身边庄稼低语鸟虫啾鸣，似乎就能听到山的心跳，一种宽厚、深沉、无言的感动，一种只有大山才能给予的感动，不知不觉间就袭上心头。　　 瓜果飘香的季节，常会在暑期走进山间田地，帮父母亲收割一年的收成。秋天的山野，田地散发着一种成熟的味道，那沉甸甸的麦穗、高粱、糜谷，黄橙橙的玉米、豌豆、土豆，温馨了全家人的疲惫。看看眼前干涸的山塬，踩踩脚下贫瘠的土地，真难以想象这山地能给人如此丰厚的馈赠。怦然心动之后，谁又不会不对这方土地顿生敬意，爱得深沉？　　 白雪皑皑的冬天，总喜欢山坡上披满银色的白，沟沟壑壑间一派雪光。落雪驱走了旱魔，净化了空气，勾画了原野的迤逦。天色放晴，冬日高照，向阳处的落雪，化为甘霖，渗入土地，山地经了雪覆水浸，冻结得更严实，保护得更厚重，留存了湿漉漉的水分。父老乡亲们喜上眉梢，心花怒放，日日有人上山，查看坡地里的墒情。小孩子也不闲着，时常在山坡沟塬边设网套，支竹筐，捕捉那些溜下山来到村头田间觅食的野兔、野鸡、鸽子、麻雀，有时逮着一只，就激动了一群孩子，闹翻了整个村子。　　 我喜欢山，自然还源于家乡有座名山。家乡的小山之外，就是那座闻名于世的六盘山，行走在九曲回肠的盘山公路上，眼前是万仞高峰，身旁是百丈深谷，上到峰顶，极目四望，近处是山，远处是山，再远处还是气势磅礴的山。有时候攀爬大山，静静地走在山间小道上，旁边是充盈着山间特有雾霭的山谷，谷底的雾气，很快地向上升腾着，显而易见又令人诧异不已。面对着这升腾的雾气，仿佛觉得自己也动了起来，竟好像已不是身置人间，而是在虚无缥缈的仙境里。　　 我小时候的许多美好记忆，就留在了这座山上。记得每到暑期，我常来这大山里采药、放牛、拾柴、割竹。最难忘少年时代，我随家里大人夜半时分离家，走上几十里山路，赶天明来到大山深处割柴禾。有时半夜鸡叫早了，进了大山天尚未明，一伙人就在暗夜里围坐一处，喝水吃馍，说笑聊天，等待天亮。每逢这种时候，我就静静倚在大山的怀抱里，望着清凉夜色下的西天残月，想这想哪，心潮起伏。恍惚间就觉得自己正坐在老屋后面的那座小山上，悠闲地欣赏一天繁星如水天阶，全然忘却了眼前窘迫的生活境况。　　 山居之趣，还在于大山能赋予人某种东西。人，终归要长大的，总有一天，我们每个人都要变成一座山，独具风景，独撑蓝天。当我后来离开家乡的小山，走到山外的世界时，虽然曾一度鄙薄过自己曾经的山居生活，迷醉于外面的风光，感叹着世界的精彩，庆幸自己终于摆脱了大山的羁縻，但每逢遭遇挫折，面对失败，我却时常觉得自己并没有离开家乡的那座山，不管走出多远，回头看看，总会看到那山还在冲着你微笑，给人以信心和力量。　　 如今，当我游览每一座大山时，总会想起老家那座土里土气的小山。也许，在这个世界上，只要有过山居生活的经历，亲近过大山的怀抱，你就会时时感到什么是坚韧、沉稳、宽厚、包容，什么是博大、幽远、旷达、宁静，心灵深处也就有了山高水长的高远，山盟海誓的坚守，山外有山的清醒，山高仰止的自觉……　　 山居之趣，的确是一种出乎心而达乎情的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