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静】不怕晒，晒不怕（散文）

　　一转眼的功夫就到了秋天。秋后还有一伏，初秋有“秋老虎”在前面等着，它一点也不比夏天凉快。秋天的天空是湛蓝的，太阳光线绣花针似地直射下来，明晃晃的，使人睁不开眼，照射在人的皮肤上，是火辣辣地疼。　　 提到酷热天的太阳，我想到了一句广告语，叫做“不怕晒，晒不怕”。这是给某品牌防晒霜做广告的用语，其言之凿凿，言之煽情，算是到了极致。　　 说农民面对火一样的太阳，“不拍晒，晒不怕”，那是骗人的。人身都是肉长的，断无不怕晒之理。只不过他们为了生存，不得已地去匍匐于垄上、沐浴阳光罢了。并渐渐地使他们在恶劣环境下的生存意识，变得呆板，变得麻木，变得天经地义。假如那个时候去村子里卖防晒霜的话，恐怕是鲜有人购买的，因为村民们没钱买。既使白白地送给他们使用，受认识能力的局限，恐怕也不一定得到他们的认可。　　 小时候在乡下上学，一年当中要放好多假。二十天的寒假，二十天的麦忙假，一个半月的暑假，和二十天的秋忙假。且除了寒假，其他假期都处在夏秋炎热的季节。　　 当时农村是大集体，收种庄稼基本上都是手工操作。农活忙不过来，需要学生们放假帮忙。这样，才比现在的学生多放了一个麦芒假和一个秋忙假。暑假也不是像现在这样，不是为了避暑，而是为了帮助家里或生产队干一些力所能及的活。　　 在假期里，十来岁的小孩就要跟着社员们去地里劳动。或者除草，或者拔稻秧，或者拉着竹筢搂麦穗，等等。实在没什么活，小孩子们就背着粪箕子捡粪，或去田间地头薅青草交给生产队里赚工分。　　 在水田里拔稻秧，上面有太阳烤着，下面不时遭遇蚂蟥的叮咬。人常因腰酸背痛忽然就坐在了水里。连续的劳作，手非但被泡得不成样子，且指甲盖也被磨损殆尽，有时还会流出血来。　　 我曾与在一起干活的人闲聊。我说：“什么是最幸福啊？”　　 他说：“晴朗的夏天，悠闲地坐在树荫底下，吃烧鸡，喝啤酒是最幸福了。”　　 “还有吗？”我又追问了一句。　　 他挠了挠头，思忖再三地说：“没有了。”　　 望了望他满面春风的脸，我突然想到了梁山英雄。梁山好汉追求的最高理想是“大碗喝酒，大块吃肉”。这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啊！一种悲凉的感觉顿时沁入我的心扉。是的，处于终日为填饱肚子而忙碌的境况，让他们谈幸福、谈理想，他们谈得出来吗？　　 在热辣辣的太阳下干活，戴斗笠的大多是妇女，或年老体弱的老头老太太。身强体壮的小伙子及青壮年劳动力，一般是不戴斗笠的。他们光膀子，穿短裤，脚上穿着用木板自制的凉拖鞋，裤腰上还掖着毛巾和蒲扇。这些人除了臀部和手心、脚心部位以外，满身的皮肤都被太阳晒得乌黑。　　 斗笠戴在头上，当呼啸的热风吹来时，斗笠不是在头上打旋，就是被风吹走。既使稳稳地戴住了，斗笠衬子也会把头皮勒出深深的一道沟，甚至把头皮磨出血来。穿长褂长裤子干活，在燥热的天气下，衣服很快会湿透，湿透的衣服裹在身上，那滋味是难以想象的。衣服穿成泥泥水水的模样，回家洗了以后，第二天就没什么穿了。因吃尽了这种苦头，我便学起了那些光膀子的人。干活时，身上除了裤头、凉鞋外，什么也不佩戴。　　 太阳照在鲜嫩的皮肤上，火烧火燎的不是个滋味，我只能咬牙坚持。经过一两天的暴晒，皮肤渐渐地由发红、发痒、起水泡、水泡破裂，直至褪皮。人身褪皮是因为皮肤被太阳灼伤形成的，它不等同于蝉或其他节肢动物蜕皮。人身上褪下来的皮是薄如蝉翼的、白亮亮的、一片一片的。脊背上、前胸、胳膊、腿上都褪了一层皮。没事的时候，我就喜欢在自己身上揭下皮来反复地欣赏、把玩。有时像是越揭越多，干脆就用手掌使劲地在身上搓。这样，坏死的皮层会哗啦啦地往下掉。表面的那一层皮掉完了，皮肤会变得更加的鲜红鲜嫩。可是，这种鲜红鲜嫩的肉，在一年当中，就再也不怕晒了，再怎么晒也不会起皮了。褪了一次皮的人，像是获得了一次蜕变，一次飞跃，或者是一次重生。　　 经过漫长冬春季节的恢复，到下一年的夏天，皮肤会因太阳的照射，而重新再褪掉一层皮。日子年复一年地过，人的皮肤也在年复一年地褪。　　 经过阳光晒黑了的皮肤，因色素沉淀，是很难一下子变过来的。直到现在，城里的人还问我：“你为什么那么黑乎乎的呀？”我说：“我是在田地里干活晒的。”他们有人认为我是在说谎，也有人替我哀叹！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白白嫩嫩的皮肤，是任何人都求之不得的。然而，在当时贫穷的乡村，这种追求只是一种奢望。黑，是乡人的标配。车水马龙的城市里，夹杂着几个黑乎乎的人，大体上都是乡下人。　　 随着农村土地大包干、土地流转经营，及农业机械化的实现，大多农民从土地中解放出来。他们或进入工厂的车间工作，或坐在高高的写字楼里办公。双休日，节假日，他们徜徉于公园浓密的树荫下，或闲坐于有空调的房间里。在远离风吹日晒且每年褪皮的今天，他们在享受生活，也在品味着幸福。　　 吃的是精米细面和营养丰富的菜肴。慢慢地，他们的皮肤变得细腻、变得鲜嫩。着装上的市民化，心情舒畅的精气神。昔日灰头土脸的农民，已完全变成了新市民。　　 现在，炎热气候下的人们，谈论最多的是怎样避暑，怎样使用防晒霜，怎样使皮肤不受到太阳紫外线的伤害。　　 防晒产品是顺应时代发展而产生的，是社会进步的标志。防晒霜已不是城里人的专利。乡下的男人和女人们，夏日里只要出门，首先想到的就是在身上涂一层防晒霜，并且还要打一把遮阳伞。走在炙热的阳光下，他们会情不自禁地说“不拍晒，晒不怕”了。　　 前两天我回了一趟老家，空旷的田野里，除了天空中无人机喷洒农药的轰鸣声，几乎看不见在田里劳作的人。走在村庄里宽阔的柏油马路上，也很难见到忙碌的村民。　　 接近老家院子时，王大嫂飘散着浓郁的香水味，远远地给我打着招呼。见她靓丽的着装，白皙的肌肤，我心想，这哪是庄户人啊，分明是有钱人家的阔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