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岸】母亲的眼泪（散文）

　　医院的大门口，都是戴着口罩扫码鱼贯而入的人群。整个门诊、急诊大厅楼上楼下，都是出出进进东奔西走的男女。空气中混杂着医院特有的消毒液和各种人体散发出的气味以及嘈嘈切切的人语声，让人觉的气闷。　　 放眼瞧去，医院的各个脚落，都有皱着眉头各怀心事的病人、家属，有黯然落泪的人，有紧张巴望的人，有愤怒控诉的人，也有无奈认命的人。吃五谷生百病，各人有各人的苦，谁也无法替代，谁也无处可逃，都等着医生的救治。此时的医院，就像是教堂，每个信徒寻踪而来，虔敬地各找各的归依。　　 我闷坐在省院急诊科住院部的病房里，为儿子因气胸所遭受的痛苦而忧虑。窗外的风声雨声和阴暗的天气，似乎有一种天人感应的哀怨。孩子所受的苦在母亲这里都是加倍的，但我还得强颜欢笑故作轻松给娃宽心。在儿子做插管子排气手术时，我如坐针毡，恨不能替他受难。儿子躺在病床上因伤口作痛心烦，我就处处陪着小心，以免触怒他。特别能理解他刚结束高考的战斗就又要和病魔抗争的辛苦。看他胃口不佳，吃不下医院食堂的病号饭，我就冒着风雨在外面买回他想要吃的。可他还是蹙眉吃两口就放下了筷子。劝他多吃点，他就不耐烦地摇摇头。倒掉吧，我又觉的浪费，只得闷着头硬塞进自己的胃里。买回的鲜奶和水果，他只爱吃葡萄。水果店的萄葡，一斤三十二元，贵得令我直啧舌，但只要儿子喜欢吃，我就买。　　 明天要做肺大泡切除手术了，术前和术后，都是限时不许吃喝的。望着儿子愈发消瘦的小身板，我想让儿子好好吃一顿，给身体尽可能地多补充些能量，自己能心安一些。可他却不买我的账，在外面跑了两趟买来的饭，他都说难吃没胃口。这熊孩子太难伺候了！我气得真想拂袖而去任他由他。可我怎能和病人较劲儿！闷得发一会儿怔，偷偷地抹了几把泪，还不得想招儿吗？邻床的大姐见我这当妈的作难，就帮我劝儿子说：这么帅气的小伙子，缺的却是精气神儿。只有多吃饭才能长精神头儿，身体才扛得住复元得快，才能早点回家和你的同学们去渡长假。我也趁机让他在手机上点可口的外卖吃。儿子总算给了大人面子，点了外卖。直到他吃了东西，我心里才踏实了些。　　 早上，我用热水给儿子擦了身子，帮他换上干净的病号服，单等手术室的医生接他去手术。手术室门口，陆续有进去做手术的病人。送儿子到门口，我来不及抱抱他，拍拍他的背，作出必胜的手势，儿子就笑着挥挥手进去了。他得独自面对考验，我把一份重托和信任都给了医生。术前医生又一次和我们夫妇谈话，医生强调了手术时可能会出现的风险及应对的措施，我忍不住泪眼婆娑，双手合十拜托医生。此时的医生就是患者心里救苦救难的观世音，他们冷静持重而胸有成竹。多台手术同时进行，担着心捏着汗的永远是患者最亲近的人。有一个妇人在坐椅上默默地淌眼泪，那决堤的泪水不知藏有她多少难言的委屈和惶恐！有时候无声垂泪，对女人而言，是种渲泄，能哭出来比憋屈在心能痛快些。也有人在手术候诊室谈笑，也许是故作轻松，减少空气中凝重的气氛吧？　　 候手术的当儿，我无心他顾，也不敢走开，耳朵始终支愣着，生怕医生传唤不在跟前。当医生喊儿子的陪人时，我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赶紧和老公跑到小窗口，只见医生扬着眉头说手术很顺利，已解决问题，向我出示了肺大泡的切除部分，并告知病人正在术后观察阶段，半个小时就能出来。一颗石头从心头挪开去，我再次向医生致敬！炒手回春这个成语来形容医生，再恰切不过了！　　 当儿子从手术室被推出来，望着他寡白清瘦的尚未完全清醒的面孔，望着他插在鼻子上和胸部的管子，腋下缠裹的沙布及管子里鲜红的血迹，我的心里又是一阵刺痛。术后监测仪器在床边桌上闪着起伏不定的光波，他的右臂缠着血压监测仪的带子，左手腕上部扎上了吊针。我轻唤儿子的小名，他眼皮翻动着看我一下又闭上了，仿佛极度疲惫，眼皮沉重地睁不开。他的嘴唇干燥起皮却不能喝水，我只好用棉签蘸了水，隔一会儿，擦擦他的嘴唇。我用热水轻轻擦去他胸前做手术时留下的斑斑血迹。守着他昏睡，等着他从虚弱迷糊中一点点缓过劲来。　　 一会儿病房又推进来一个腰身缠满绷带的老太太，是从重症监护室转来的。她是陕南山里的人，过桥时摔到桥底下，腹腔几处骨折，因快八十岁了没法做手术，只能用绷带缠裹住保守救治。老人的女儿、儿媳医生护士一起把老人挪到床上，老人疼得呲牙嘬嘴直喊娘，满头凌乱汗湿的白发似乎也疼得直发抖。女儿一边柔声叫着妈，像哄小孩似的抚慰她，一边给妈擦汗搓手捏腿。听说他们在重症监护室已熬了七天，花费了八万多，老太太哭闹着要回家，不想再拖累孩子花儿女的钱。　　 过了危险期，儿女把老人转到普通病房来，男人们都回去挣钱了，单留两个贴心的伺候老太太。看着老妇人遭罪的样子，真让人觉的恐惧。恐惧的并非是衰败死亡，而是生命在遭劫的苟延残喘中欲死还生和任人摆布的惨境。成为一个失去体面尊严，让自己痛苦也让别人痛苦、怜悯的活死人，该是多么悲哀无奈啊！可造化就是这么弄人，只有忍受的份儿！　　 苦难中，人才能体会到人世间最深切最真实最暖心的至爱亲情。病人都有因病情和疼痛而不堪忍受的烦躁期，都有最虚弱最脆弱的身心依傍期，陪伴在患者身边的人们，都得有十二分的细致和耐心。她们时而要为病人擦屎接尿倒痰盂，时而要喂病人一羮汤一匙饭，她们有力的臂膀任病人依靠，她们一次次及时的搀扶，一个个鼓励的眼神，一句句贴心的问询，都可能在脆弱而敏感的病人心里照进一些光亮。亲友的关切、探望和送来的鲜花祝福，更让患者感受到人情的美好。　　 儿子一天天在复原，脸上有了血色和笑容。老太太也不闹腾回家了，小重孙每天打来的问候电话，让老人愁苦的脸上有了笑纹。我和邻床的女护工帮邻床的姐俩给老太婆在病床前洗了头。我抻着老太太的两条胳膊，媳妇搂着老太太的肩，女儿负责洗头，护工负责换水，尽管老太太哎哟哎哟别扭得直喘气儿，一眨眼的功夫，老太太像毡片一样的脏发就洗得顺顺溜溜的叫人觉着舒服。病房内互帮互助的好氛围，让老太太的眼泪渗出了眼眶，也让邻床做了肠胃手术的大姐触景伤情。她为了让儿子安心上班不耽误挣钱养家，为了让儿媳把小孙子带好，自己花钱请了顾工。儿子只有在周未才得空儿瞧一眼母亲。问她老公呢，她说早离了，去养活人家儿女去了。一个单身母亲有多难，我无法感同身受，但大姐落寞的语气和藏着泪光的眼睛让人觉的酸楚。　　 母亲的眼泪，总是悲喜莫名啊！但哭过，痛过，还得心怀愿景乐呵着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