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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雀巢】脸是时间的容器 (散文外一题)

时间:2021-10-15 02:40
     我的跑步表中有一种倒计时功能。如跑60分钟,设定之后按“开始”,马上变成“59:59”,嗖嗖飞逝,时间越来越少。   时间有什么特点吗?它无色无声无香无味。它充满了无,如果它也有一点特点的话,那就是越来越少。原来不知它有多大,但现在越来越少。对新生的婴儿而言,它仍然很大。仿佛上帝为每个人安装了一个倒计时的钟表,是上帝之手按动了“开始”键,婴儿大哭,表示对倒计时的悲哀。我们总觉得时间在前进,苏联有一本长篇小说名字就叫《时间啊,前进》。估计这本书的作者已经死了,时间在前进中抛弃了他而继续前进。但是,一个人对世界的第一次正确认识是什么呢?是时间从未前进,它像每个人肩上的雪人,越来越小。不能说时间在后退,但时间在减少,对每个人来说都是这样。人的生命正在所谓“少”中得以确立。所谓长寿者也只是把他越来越少的时间变的比其他人略微多一点,或者少的慢一点,最后还是归零了。如果一个人的时间储存没了,通俗的说法叫“死了”。“了”在汉语里表示完成。死亡完成是真正的完成,一点没耽误。没偷工减料,没半途而废,成语所说的“半死不活”还是没死。这和“饿个半死”一样,还活着,他身上还留着时间呢。真死相当于液晶表上的“00:00:00”。   如果认同每个人有自己的时间储备库,并认同时间对每个人具有减少性而非增多性,那么,相联接的另一个问题出现——减少的时间去了哪里?我觉得既然时间每人独有一份,它消失于你的身上,也一定会在你身上留一个消失的痕迹。可是,时间不是蜡烛,它无色无香无味,它消失的痕迹在哪里呢?我觉得消失的时间堆在人的身上,特别是脸上。   孩子们的脸之所以那么美,有人总结这是因为孩子的皮肤细腻白嫩。可是,小孩并不是玉器,为什么会白嫩细腻呢?说不上来了。回答这个问题其实不难,白嫩细腻红润是他脸上没有时间的尸体,他脸上贮存与消耗的时间比例是一亿比一,所以美。而时间的尸体什么样呢?没样。倘若时光之尸积存多了,脸上自然沟壑纵横。说的吓人点儿,皱纹即是时间的停尸房。有人企图用化妆品掩饰他脸上的时间没减少,这怎么可能呢?你能把倒计时的表变成正计时吗?那太可怕了。如果一个人的生命在正计时中呈现,他将回到童年和婴儿状态。然后呢?不敢想,是否回到他爸的童年呢?再然后,他从此人身上缩阳归一,回到清朝一个人的身上,继之唐宋,再之魏晋。时间如果真这样弄的话,将恢复此人所有的苦难,包括饥饿、悲伤,他无法承受。估计他过完清朝就不想过明朝了。也许他正是明朝在景山上吊那个皇帝呢,为此还得再上一回吊,不值。有人说,人有前生,但我们想不起来了。我觉得,人如果真有前生,真不宜记忆。你能背负那么多爱恨情仇以及临终奄奄一息的记忆过这一辈子吗?上帝一定抹去了人前生的记忆,所以儿童才天真活泼,如果记忆没抹干净,儿童在玩耍时忽然想起上生刀兵相见的记忆片断,这孩子不得活活吓死吗?   人的脸是打着格的,一格一格的老,皮肤薄了,油脂少了,细胞内的水分撑不起脸的圆润了。这样的脸上还留有他自己独有时光的尸体,愤怒、失意、被欺骗、得意、傲慢的尸体也躺在沟壑里。人到老还能认出自己来,很了不起啊。这就是经常照镜子的功劳,否则早忘了自己是谁了,很可能对着镜子想骂自己一顿呢。   我们说时间,好像坐在一辆开动的车里评论另一辆行进的车。我们察觉不出所坐这辆车的运动,我们坐在车上思考、发呆、睡觉或盼望车开到地方停下来。世上有哪一样东西没包着时间的外衣?美女,荣誉、财富和官位,它们只在时间中短暂存在过,然后永久消失,而消失的更快的是时间,从眼前开到了天边。      【更多的光线来自黄昏】      黄昏在不知不觉中降落,像有人为你披上一件衣服。光线柔和地罩在人脸上,他们在散步中举止肃穆。人们的眼窝和鼻梁抹上了金色,目光显得有思想,虽然散步不需要思想。我想起两句诗:“万物在黄昏的毯子里窜动,大地发出鼾声。”这是谁的诗?博尔赫斯?茨维塔耶娃?这不算回忆,我没那么好的记性,只是乱猜。谁在窜动?谁出鼾声?这是谁写的诗呢?黄昏继续往广场上的人的脸上涂金,鼻愈直而眼愈深。乌鸦在澄明的天空上回旋。   对!我想起来,这是乌鸦的诗!去年冬季在阿德莱德,我们在百瑟宁山上走。桉树如同裸身的流浪汉,树皮自动脱落,褛褴地堆在地上。袋鼠在远处半蹲着看我们。一块褐色的石上用白漆写着英文:“TheWorldWandersaroundintheblanketofdusk,theearthissnoring”鲍尔金娜把它翻译成两句汉文——“万物在黄昏的毯子里窜动,大地发出鼾声。”我问这是谁的诗?白帝江说这是乌鸦写的诗。我说乌鸦至少不会使用白油漆。他说,啊,乌鸦用折好的树棍把诗摆在一块平坦的石头上。我问是用英文?白帝江说:对,它们摆不了汉字,汉字太复杂。有人用油漆把诗抄在了这里。   我想说不信,但我已放弃了信与不信的判断。越不信的可能越真实。深信的事情也许正在逛你。乌鸦们在天空排队,它们落地依次放下一段树棍。我问白帝江,摆诗的应该只有一只乌鸦,它才是诗人。白帝江笑了,说有可能。这只神奇的大脚乌鸦把树棍摆成“TheWorldWoande……”乌鸦摆的S像反写的Z。为什么要这样呢?是因为黄昏吗?   我在广场顺时针方向疾走。太阳落山,天色反而亮了,与破晓的亮度仿佛。天空变薄,好像天空许多层被子褥子被抽走去铺盖另一个天空。薄了之后,空气透明。乌鸦以剪影的姿态飘飞,它们没想也从来不想排成人字向南方飞去。乌鸦在操场那么大一块天空横竖飞行,似乎想扯一块单子把大地盖住。我才知道,天黑需要乌鸦帮忙。它们用嘴叼起这块单子叫夜色,也可以叫夜幕,把它拽平。我头顶有七、八只乌鸦,其它的天空另有七、八只乌鸦做同样的事。乌鸦叫着,模仿单田芳的语气,呱——呱,反复折腾夜色的单子。如果单子不结实,早被乌鸦踢腾碎了,夜因此黑不了,如阿拉斯加的白夜一样痴呆地发亮,人体的生物钟全体停摆。   人说乌鸦聪明,比海豚还聪明。可是海豚是怎样聪明的,我们并不知道。就像说两个不认识的人——张三比李四还聪明。我们便对这两人一并敬佩。乌鸦确实不同于寻常鸟类,黄昏里,夜盲的鸟儿归巢了,乌鸦还在抖夜空的单子。像黄昏里飘浮的树叶。路灯晶莹。微风里,旗在旗杆上甩水袖。   在黄昏暗下来的光线里,楼房高大,黑黝黝的树木顶端尖耸。这时候每棵树都露出尖顶,如合拢的伞,白天却看不分明。尖和伞这两个汉字造得意味充足,比大部分汉字都象形。树如一把一把的伞插在地里,雨夜也不打开。在树伞的尖顶包拢天空的深蓝。天空比宋瓷更像天青色,那么亮而清明,上面闪耀更亮的星星。星星白天已站在哪里,等待乌鸦把夜色铺好。夜色进入深蓝之前是瓷器的淡青,渐次蓝。夜把淡青一遍一遍涂抹过去,涂到第十遍,天已深蓝。涂到二十遍及至百遍,天变黑。然而天之穹顶依然亮着,只是我们头顶被涂黑,这乌鸦干的,所以叫乌鸦,而不叫蓝鸦。我觉得乌鸦的每一遍呱呱都让天黑了几分,路灯亮了一些。更多的乌鸦彼此呼应,天黑的速度加快。乌鸦跟夜有什么关系?乌鸦一定有夜的后台。   看天空,浓重的蓝色让人感到自己沉落海底。海里仰面,正是此景。所谓山,不过是小小的岛屿,飞鸟如同天空的游鱼。我想我正生活在海底,感到十分宁静。虽然马路上仍有汽车亮灯乱跑,但可不去看它。小时候读完《海底两万里》后,我把人生理想定位到去海底生活,后来疲于各种奔命把这事忘了。今夜到海底了,好好观赏吧——乌鸦是飞鱼,礁石上点亮了航标灯,远方的山峦被墨色的海水一点点吞没。数不清的黑羊往山上爬,直至山头消失。头顶的深蓝证明海水深达万尺。我一时觉得树木是海底飘动的水草,它们蓬勃,在水里屈下身段,如游往另外的地方,比如加勒比海。我想着,不禁挥臂划动,没水,才想到这是地球之红山区政府小广场,身旁有老太太随着《呼伦贝尔大草原》的音乐跳舞。   其实红山区政府的地界,远古也是海底。鱼儿曾在这里张望上空,后来海水退了,发生了许多事,唐宋元明清各朝都有事,再后来变成办公和跳舞的地方。黄昏的暮色列于天际,迟迟不退,迟迟不黑,像有话要说。子曰“天何言哉!天何言哉!”谓天没说过话,天若有话其实要在黄昏时分说出。   黄昏的光线多么温柔。天把夜的盖子盖上之前,留下一隙西天的风景。金与红堆积成的帷幕上,青蓝凝注其间。橙与蓝之间虽无过渡却十分和谐。镶上金边云彩从远处飞过来跳进夕阳的熔炉,朵朵涅槃。黄昏时,天的心情十分好,把它收藏的坛坛罐罐摆在西山,透明的坛罐里装满颜料。黄昏的天边有过绿色,似乌龙茶那种金绿。有桃花的粉色。然而这都是一瞬!看不清这些色彩如何登场又如何隐退,未留痕迹。金红退去,淡青退去,深蓝退去之后,黄昏让位于夜,风于暗处吹来,人这时才觉出自己多么孤单。黑塞说:“没有永恒这个词,一切都是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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