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老家后山上 （散文）

　　一场春雨，刷净了天空，也染黄了菜花、洗绿了麦苗，几株李白又几株桃红点缀其间，满眼新嫩，妩媚妖娆。长满嫩芽的柳条，在一弯清溪上鱼虾戏水般悠悠划动，宛若蓝镜的水面上泛起微微涟漪，红日在蓝天里轻漾，花红柳绿在碧水中闪烁；微风拂面，馨香扑鼻。清明时节，老家后山前夭夭灼灼，彩焕烂然，花草树木与庄稼争奇斗艳，竟展风采。我被眼前秀美如画的景色斗得心花怒放，竟得气清神爽。　　 牛耕身影，在田园间晃动，嗬嗤嗬嗤的吆喝和鞭杆轻击木犁的哒哒声里，黝黑的新土犹如散发着墨香的文字，在扶犁人身后一行行缓缓展开。欢悦的山雀一会儿扑向花草，蜻蜓点水般掠地亲吻，一会儿凌空展翅，叽叽喳喳的喧闹声满山叫响。家乡园景多美啊！　　 老家人的祖坟都安葬在后山。造型各异的坟茔一个比一个豪华，马赛克、琉璃瓦在阳光下浮金烁银，熠熠生辉，一眼望去，如同一座精心规划的城市镶嵌在景色秀丽的花园中。清明时日，后山喧嚣起来，躺在豪华“建筑”里的后裔们兴高采烈云集于此，祭祀先辈，挥金如土，虔诚之至。老家邻居三萝卜扛着一捆鬼票子喜气洋洋朝这边奔来，“他娘的，滴（这）块地真火旺……”他家祖坟前些年才移徙到后山。硬抢人家风水，祖坟紧插在国军军需官和清朝举人坟冢当中。为此，还跟两侧坟家主人大吵一番。为了后世兴旺，三萝卜当仁不让，硬掐在这块风水上。军需官骨骸上世纪九十年代从台海那边迁回老家。去年，三萝卜的两个孙子一个考上公务员，一个考上大学，从此改变了他世代农民家境。清朝举人的后裔就是三萝卜孙子那所大学文科二级教授。三座坟肩并肩头挨头，像蹲在同一起跑线上，等待发令枪扳响的长跑健将。中间那座坟前，三萝卜燃着了纸钱，磕完三个头，又鞠了三个躬，眯着眼睛说，“风水改变后事（世）呀！”　　 三萝卜外号从他爷爷起排行叫下来。“萝卜”是家乡人形容敢斗敢拼，无所顾忌的人。土改中他爷爷斗地主，分田地表现出色，便有了“大萝卜”之称；文革中，他父亲积极造反、敢于斗争，“二萝卜”称号自然顺延于他；他“三萝卜”顺延起因，不得而知，我已经离开了家乡。　　 后山是一拨人打倒另一拨人，一个阶级吞没另一个阶级的历史，躺在这儿的，都是打倒和被打倒、吞没和被吞没者。历代阴魂聚拢一处，俨然成了飞跨世纪、穿越时代的缤纷社会。这儿，有晚清官员、文人墨客；有国军、民国官员和地主商人；也有建国前后参加革命的红色政权的军政干部，更有分得田地、褫夺资产的贫下中农。三萝卜的祖宗便是这片坟地的贫农代表。他家几代人都住着军需官家房子，他现在的楼房，还是人家地皮呢！为了各自集团的利益，先辈们生前水火不容，相互斗了一辈子，终于安静下来，心平气和地一同躺在家乡这片花草盛开的后山上。成也是鬼败亦鬼。被驱到天涯的军需官，如今又回到这里，若在天有灵，当初的驱赶者又该作何感概？假如让他们再活一次，继续以邻为壑，水火相克，还是握手言欢，和睦相处？我相信，他们还会继续斗下去。因为，人类社会就是一部血腥的斗争史。现在活着的人也在斗——官场在斗，商场在斗，穷与富在斗——至少，心理上的较量。东家不倒西家不发，生命不息争斗不止，直至安息于此。　　 人与自然斗，是为了获取生产资料，改善生存环境；人跟人斗，则是为了更高的追求、更优厚的享受。斗，人性使然；不斗，就带不来利益，决不出胜负，分不出高低贵贱，就没有光宗耀祖的人生鲜亮；就连男女间的情感都在斗——一个要得到一个、一方要占有一方，唯有斗。斗来的感情能否维系长久？不得而知——也许，为了一时的解气，或心理上的满足。　　 自然界在斗——斗奇斗艳；活着的人更在斗——斗利益，斗地位、争荣耀……　　 后山上，密密匝匝的坟冢里埋葬着家乡历代祖先。也说不上什么风水，葬在这儿的，有人辉煌，有人黯淡，有人成功，有人失败。斗来斗去，最终皆归拢于此。三萝卜将祖坟迁至后山，硬插在两坟之中，心理作用而已，孙子得志也并非祖坟发迹所致。　　 长眠于此的祖先们的“斗志”，或许并未因生命终结而偃旗息鼓，可能仍在赌气、在较量，——这都是活人的纵容与鼓动。看那！坟地上烧的纸钱，一家比一家多；鞭炮，一家比一家炸的响；各自的表情，一个比一个灿烂。　　 清明时节，老家后山过年一样热闹。本地的、外地的都祭祖来了。人们那份孝心里，不无祖坟发旺的急切冀望，其中，更潜藏着心理上的超越与较量——比肩继踵的坟冢，像蹲在一个起跑线上。虔诚的后裔们，谁不想力挫群雄，独占鳌头——让祖坟冒烟？！　　 后山上，火光熊熊，鞭炮声声；争奇斗艳的景色里，眉飞色舞，笑声朗朗。三萝卜笑的格外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