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三十天

　　母亲嫁给了父亲，过了三十年的苦日子。却又在我家盖起了两层小洋楼、日子富裕时，住了三十天医院，驾鹤西去。　　 母亲的娘家在河西，是一个依山傍水的好地方。只可惜地方虽好，日子却过得紧紧巴巴，相当贫穷。　　 母亲的爷爷年轻时吸大烟，把女儿卖给山里做童养媳了。自己由于吸大烟掏空了身子，也在母亲年幼时去世了。从此，一家人的重担就落在了外公和母亲的身上。　　 母亲是个要强又极其聪慧的人，不论什么东西，只要她看上两遍就会了。因此生产队记公分的任务就落在母亲的头上了。母亲不负众望，总是兢兢业业的把公分记好，有时候到深夜了，她还在一遍一遍的扒拉着算盘对账本。她把这个生产队分的任务做的井井有条，让村里的男女老少都打心底里佩服。　　 母亲除了会记公分外，还做过教师，她们村那时候没什么文化人，因此初中毕业的她就成了名副其实的秀才。她教学生，认认真真的教，手把手的握着孩子的手一笔一划的教。直到有一天，她接替了一个新的任务，才停止了教学，这个新的任务是什么呢？是给生产队蒸馍馍。　　 说到这蒸馍馍你会觉得很简单，可是对于一个只有十五岁的姑娘来说，蒸三十多口人的馍馍是多么困难。她为此忧愁的一夜没睡，不停问外婆怎么蒸？需要发多少面，外婆到最后都睡着了，母亲却还是熬煎的睡不着。　　 到了第二天，母亲顶着黑眼圈，去生产队蒸馍，结果没有蒸过馍馍的母亲，居然通过自己的琢磨，蒸出了一锅蓬松的馍馍，大家不禁交口称赞，都说母亲这么小年纪，却能蒸这么好的馍馍，真了不起。　　 母亲就这样，一直为家里挣着公分，一个十五岁的女子，用她柔弱的肩膀，挑起了一家的重担，挣工分之余的时间，她就随伙伴去山谷里逮螃蟹、砍柴，卖了贴补家用。　　 转眼间，母亲到了出嫁的年龄，有人就给她介绍了父亲。　　 初见父亲时，父亲骑着自行车，母亲一见，觉得他很老实，话也不多，像个过日子人，就嫁了过来。　　 谁知嫁过来后才知道，父亲的自行车是借的。而且家里的土坯房墙倒屋塌，几乎没法住，而且父亲们兄妹六个。都挤在一间小土屋里，土屋的地上到处都是老鼠洞，满屋子充斥着一股浓重的尿骚味。　　 母亲想着，既然嫁过来了，那就好好帮奶奶收拾这个家吧，于是她几乎忙乎了一天，终于把屋子清理干净。第二天，又给我小姑和四爹一人缝了件衣服。　　 父亲那时候，极其贪玩，虽说二十多岁，却从没正经整过一分钱，常常是出去大半年空手而归，可是母亲从来不抱怨。　　 她隐忍了父亲的不负责任，像水一样柔软的照顾着全家，每每夜深了，她还在煤油灯下给父亲织用棉花纺线那种毛衣，或者是给她小姑子做一件衣服。　　 冬天很冷，我奶奶是个非常懒惰的人，爷爷嘴又馋。常常是给爷爷奶奶做完单另饭，再给我们做些玉米糊糊。全家的衣服都是我母亲一个人洗，记忆里，冬天的冰凌吊儿挂在屋檐上，妈妈还得去河里洗衣服，有时候我跟她一起去，只见她用石头砸开冰面，然后把手放在水里洗衣服。因此每到冬天，她的手都是鲜红微肿的。　　 她似乎有做不完的事情，白天不停的干活，跟男劳力一样下地劳作，晚上又在煤油灯下缝补衣服，一直到深夜。她终年不休息，可是尽管那么忙碌，她还是把屋中收拾的清清爽爽。桌子椅子都是旧的，可是母亲常常把它们擦的纤尘不染，外婆陪送的一个红色的衣柜，也被母亲当宝贝一样擦得发亮。　　 等到小妹出生的时候，外公外婆帮忙给拉了两拉车粗木头，父亲又去山里砍了些粗木头，盖了一间砖房。我们终于有了第一间属于自己的房子。　　 房子盖了后，母亲更加勤劳，因为她觉得生活有了盼头。其实那时候母亲的处境非常不好，接连生了三个女儿后，我爷爷奶奶是极其瞧不起她，常常吵她，害得她不知哭了多少次。父亲呢，因为那时候还把他自己当小孩，所以从来不知道操心，仍然是年复一年的混日子。　　 母亲对此十分忧虑，她于是找父亲好好谈谈，她让父亲出去好好干活，因为家里开销太大，尽管每天我们几个都是喝玉米糊糊，但还是很艰难。说的次数多了，父亲就不愿意听了，就把母亲暴打一顿。刚开始父亲还有愧疚感，后来就没了，他在外面一受气就回来拿妈妈出气，挨打成了妈妈家常便饭。　　 看着妈妈挨打，我们却无能为力，那时候心里恨极了父亲。　　 转眼间我们都大了，父亲似乎也觉得打妈妈是不对的，于是就从此改了坏毛病。好好给妈妈说话，有时候母亲炒菜，父亲烧火，俩人配合的也挺好的。根本看不出来他们曾经那么打了半辈子。　　 总以为他们会相携到老，却不料母亲在去年突然摔倒在地，脑出血住进了医院。　　 住院的第一天，母亲就做了开颅手术、气管切除手术。我和两个妹妹都悲痛欲绝。然后我看到父亲也在嚎嚎大哭，那么大岁数的人，哭的鼻涕流多长，抽噎的靠在重症监护室外，不停歇的哭，原来父亲的心里是那么在乎母亲的啊！　　 后来母亲在医院又经历了各种手术的折磨，尽管有我们姐妹三人和三个女婿的细心照料，她还是撒手西去了。她离去的时候，嘴角上扬，面色平静，就像睡着了似的。　　 母亲去世后，我每每回去都会看到父亲抱着母亲的相框偷偷落泪，我也是心酸不已，因为从此，我再也没有妈妈了。　　 老舍说：“人，即使活到八九十岁，有母亲便可以多少还有点孩子气。失了慈母，便像花插在瓶子里，虽然还有色有香，却失去了根。有母亲的人，心里是安定的。”　　 母亲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上，培育我成人，教会我做人，她一生未享过一天福，用了三十年的岁月把苦受够，又用了三十天的时间带病享受了女儿女婿们的孝心和父亲心碎的哭泣，我想：母亲应该安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