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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了，我又碰到了那对老人，他们依旧牵着手，慢慢踯躅。
这个时候我开着车拐弯，他们刚好也迎面走来，我缓缓绕行避过他们，而眼睛被他们的身影紧紧牵绕。我被他们苍老微驱的身影吸引了一个夏天、秋天、乃至冬天，还会继续延伸未来的岁月。我相信他们的牵手将如一盏灯照亮我今后的人生之路。
老人是对二婚夫妻。男人大女人十四岁。男人八十，女人六十六。在男人三十几岁时妻子得病去世，留下一个嗷嗷待哺的襁褓中的婴儿，男人为了养育孩子，在妻子去世三个月后就找了现在的老妪结婚。也许很多人会谴责他无情，这么快，连三年的期限都没有，就忘记前妻，续弦。
事实证明这个已经白发苍苍步履蹒跚的老人是明智豁达而深情的。
他一个男人不能喂养孩子照料孩子，不能陷在悲苦里惆怅忧伤。他娶了新妻照料乳儿，买了一只绵羊借用羊奶哺乳哇哇啼哭的孩子。
妻精心照料他的孩子，让他无后顾之忧在外打拼挣钱养家糊口。他们在恩爱中又生育了两个孩子。在他们的培育下三个孩子长大成人都很有出息。前妻的孩子感恩孝顺，在我们居住的附近买下宽敞独立的小二层楼，让老人舒心的无忧无虑的颐养天年。
妻子得了脑梗腿脚不灵活，大小便也失禁，裤子里垫着小儿用得尿不湿，说话也口齿不清。这时的男人却没什么病，虽然已八十高龄，但思维清晰，腿脚灵活，身体虽瘦弱，却硬朗着，比起小他十四岁的妻子他反而更年轻具有活力。他担当起了照顾妻子的责任，不离不弃，时刻牵起妻子的手走出去散心。
最初我见到他们时，是我开车回家。我的家门口有个用水泥砌筑的平台，在夏天午后阳光刚好移向东边时，我的门口就是纳凉的好地方。平台刚好落坐是最舒服合适的凳子。而我要把车开进车库，这里就不能坐人。
第一次见到有两位老人坐在我的家门口，有点吃惊。因为我家对面住着位九十高龄的老人，经常在我家门口乘凉。现在又多了两位老人，两个老人坐守在门口侃侃而谈，一位老阿姨静静地坐在边上听着，其实她是痴呆的。他们堵住了我回家的门，却无动于衷，他们像经年的老友沉浸在他们的欢乐叙述里。我被他们的场面气氛感染着，惊异着……不忍心上前打断他们。
至此我每次回家都会看到三个老人坐在门口温馨和谐的画面。我微笑着冲他们点头打招呼，叫一声叔叔阿姨。他们微笑着回应说一声：“下班了。”那时还不晓得两位老人住在哪里？要走多远的路花多少时间才能走到我这里。也不晓得那位阿姨是有病的，不能说话的。
直到有一天傍晚，住在巷道里的玲，过来与我打招呼，她惊异的说：“玫，你家门口怎么这么多苍蝇啊？”这时我才发现平台下的地面上围绕着一大堆的苍蝇，嗡嗡地哼叫着吸吮着一些液体。玲惊呼着：“这哪里来的水啊？”我也惊慌失措了：“怎么回事啊？哪里来的苍蝇？”
玲一下嗷了起来。说：“唉这个地方是那个老头老婆子坐过的，那个老婆子得了脑梗，脑梗的人会留哈喇子子，这是她留的口水，所以苍蝇闻到味道了才围过来了”。
我说不会吧？看得好好的啊？怎么会有病呢？玲说：“她还大小便失禁呢？”我更吃惊了：“你怎么知道的？”玲说：“你没看她屁股后面鼓鼓囊囊的吗？垫得尿不湿。”哦！我明白了。玲说：“明天你别让他们坐你门口了，脏死了。”
我没有吭声，打开院子的门接了一桶水泼到那片苍蝇爬满的地方。第二天老人们依旧坐在门口。我没有照着玲的话去驱赶他们，他们走后依旧是一大堆唾液水流在地面，苍蝇嗡嗡爬在上面吸吮，我接桶水再冲洗。
过了几日旁边邻居大哥，从远出搬来人家丢弃的旧沙发摆在他家门口。邻居们坐在上面聊天海侃。那两位老人途经他们家门口就坐在了上面。沙发比我家门口的水泥台面舒服。
再过几日，沙发不见了，我问大哥的妻子，沙发呢？大哥的妻子说：“你大哥搬得扔掉了，那两个老头老婆子每次来都坐在上面，老婆子把尿尿在沙发上了，脏死了。”
从邻居大哥把沙发搬得扔掉后，那两位老人好像再没来过，也不来我家门口坐了。不知道是谁对他们说了什么？还是他们觉察出他们令人讨厌，嫌恶。
在初秋时的一个早上，我准备出去走新修的一条柏油路，去欣赏一些美丽的沿途景色。当走至一个山坡下的村庄时，远远地有两个停顿的背影很熟悉，一个瘦弱的身体牵着另外一个木纳僵硬的身体的手，那个瘦弱的身体微微侧过身形，想扭转过身来看看后面的车辆行人。
扭转得幅度很小，他迟疑着，两个身影静默在远处似动非动，就像一幅不合时宜的景物，特殊、另类、而又令人触动心弦为之动容。我走近看清了他们。是那两位在我家门口休息的老人。我惊喜的喊出：“叔叔阿姨是你们啊！你们在这里干嘛呢？”叔叔也很高兴，微微一笑：“我们走走路。”
我有点震撼，单凭从我家到这个站得地方距离已经有些远了，他们从家里出来，颤颤微微的走到这里，得移动多少步子，需要多少时间？他们得起来多早？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就莫名的感动起来，也暖暖地流淌起一种东西，它们在心里汩汩涌动着热浪。
我突然在想，这个早上我出来寻觅初秋的美景就是看到这两位老人么？就是领略他们恹恹的身影，牵着手站在这秋天淡漠薄凉的季节里么？原来他们才是这个秋日里，我所看到的最美丽的风景啊！
我转身疾步远去，后面的身影还在停歇，不知他们牵手要走到哪里？他们的目标在何处？但我知道那双手一直牵着，不会松开。而伸出手的是一个白发苍苍的八十老翁，攥着一个痴呆的丧失自理能力的六十六岁的老妪。
那个初秋的早上，他们的身影一直定格在那条路上，定格在我的脑海里，我迟迟不敢动笔，不敢抒写两位演绎“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之谐老，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的”老人佳丽。他们那么唯美，那么骄傲，那么幸福的踱步在他们黄昏的岁月里。
老人们行走的途径路线远远超出了我的视野想象。他们从居住的小二楼走到我家门口有七八百米远，再去别处就有几公里的路了。叔叔会牵着阿姨的手走每一个巷道，每一条不同的路。
我大多数时间是懒于走路的，开着车总是能看到他们在很远的路上踟躇。只有一次在振安街的巷道步行时，发现他们走在路中间，前面有车过来，他们很缓慢不能及时避让，我匆忙跑过去，扶着他们站到路边。边上的行人投来奇异的目光。
自古以来“二十弱冠、三十而立、四十为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花甲，七十古来稀,八十耄耋”。叔叔的年龄已经是一位耄耋老人了，阿姨其实才刚刚进入花甲的年龄。但生命就是这样的轮回。阿姨在芳华之年，也就是人们常说的黄花大闺女时，下嫁给一个带着孩子的鳏夫，甘心做起后妈，为男人生儿育女抚养前妻的孩子，付出毕生的精力心血，烙下一身的病痛。
而上天是公平的，在老人耄耋时让他去回报曾经为他辛劳付出的娇妻。他做到了，为他的孩子，为世人立出了一个很好的榜样。不薄情不寡义，他是一个深明大义睿智深情的男人。
冬天到了，很少有人出门了。对门的九十岁的老人也不出来了。巷道里几乎就没人了。我也是出门开车去固定的场所锻炼身体。可是就又看到了那两位老人，往秋天行走的那个方向继续行走。他们永远手牵着手。不，是一位老人永远握着另一位老人的手，不懈怠，不放弃。
我无论在哪个拐角相遇，哪个路段驻足，哪个巷道经过，他们偎依的身影都染湿我的眼眶，渲染我对于幸福、爱情、真情、亲情、责任、道义的美丽向往憧憬。
让我不得不读懂生命里真正的牵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