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守候（散文）

　　月亮悄悄地隐入云层，村庄笼在阴暗里，晚秋的风撕心裂肺般吹得窗棂呜呜鸣叫。小屋温暖干净，炕上熟睡着淘气的小孙子，外屋锅台旁，一大堆干谷草上，躺着哼哼待产的老母猪，蹲在劈啪劈啪的火塘边上，奶奶的脸映红了，胖胖的身子压得小马扎嘎嘎响。　　 抬眼望着大黑天，心情凝重。入冬前，窗户要用塑料膜封好，防风保暖。窗台下，垒起两大堆苞米棒子，想到年根儿前卖个好价钱，今天刚用搌布苫好。热气从锅盖缝隙里涌出来，回过手捶着自己酸疼的腰，坐久一点时，腿脚不听使唤，艰难地站起来，顺便往耳后掖一缕花白的头发，胸前蓝布围裙没过了膝盖。老母猪看见她站起来，象丢了主张似的啊啊叫开了，临产前的阵痛折磨着它，浑身毛发挂着水珠，在蒸气环绕里，闪闪发亮，已经站不起来了。奶奶用热毛巾擦它的脑袋，一遍遍地揉搓它的耳朵、脊背，帮它缓解压力。微微感觉到，它涨鼓的肚皮里翻江倒海了，扭动着，波浪样冒出包包来。两排翘棱棱的乳头，红润鲜亮，象在自豪地宣布：我要工作了。奶奶的笑意展现在脸上，有许多小生命要出世了。　　 夜色更浓了，奶奶正用大麻针缝一床棉絮，一针针密密地串起破旧的洞，连得不透风，给老母猪和它的孩子们过冬。偶尔，看一眼小孙子，这小子正撅着屁蛋睡觉，晚饭吃多了，明儿得喊着点。老母猪仍在痛苦地喘息着，越来越重。忽然，身体剧烈地抽动起来，它的第一个孩子出生了，嫩嫩的，红扑扑的，跟它妈妈一样浑身长着蘑菇一样的黑花，奶奶帮它抹去胎液和血丝，在温水瓦盆里洗净擦干，送到妈妈的奶头旁，它的小嘴拱啊拱啊，还没睁开眼睛，半天工夫才咬到奶头。接着老二老三相继来了，奶奶忙开了，泪花盈在眼里，老七老八是一起跑出来的，奶奶捧在臂弯里，任它们无序地蠕动，带着母亲的温热不安分地东嗅一口西啃一下。昏暗的灯光里，奶奶的身影扩大了，晃在墙上，欢快地抖动。老母猪渐渐地安静了，生出十三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花娃娃，轻轻地闭着双眼，怀里的孩子们挤呀，闹呀，吃到奶头时，象小老虎一样，奋不顾身，你推我挡地摞在一起。奶奶给它们罩上刚做好的被子，暖暖的心情弥漫着小屋，门上的塑料纸被风吹得哗哗哗，奶奶倚在柴草堆上，两行泪珠在腮边滚动，悲喜交加。自己的儿子儿媳妇三年前去南方打工，正赶上闹“非典”，至今杳无音信。走时，小孙子只有六个月大，就象这小猪娃子，一刻不停地找妈妈。奶奶硬是把孩子搂在怀里，日日夜夜地哄啊，抱着孩子跑到村头的高坡上眺望，大手被风吹裂了，衣襟被风吹破了，寒霜袭来，奶奶明显地老了，常常步履蹒跚。象秋天的一棵玉米秧，枯黄了叶子，让人夺走了孕育的果实，孤零零地悲伤着。急坏了乡邻，村上多方派人去寻找，几次南下，登报纸，上广播，仍没消息。每当夜幕降临，安抚睡了小孙子，忙完活计，奶奶呆呆地仰望夜空，月儿繁星还有漆黑一片的房子都在寂寞地等待。儿子在哪里呀，孩子们啥时回家呀，思念象一把刀子搅割着腑脏，扭曲般地疼痛。春天，爬在田地里侍弄庄稼，远处摇篮里小孙子的哭泣声隐隐传来，回头瞧时，眼神露着刚毅。盛夏，背上的孩子尿了一掊又一掊，衣服湿了干，干了又湿，自己裤子被耨得刷刷刷。秋天扒老玉米，小孙子抱了几个歪歪斜斜地跑向它。奶奶六十六岁了，老话说，六十六不死掉块肉。掉肉行，但不能死。小孙子咋办，家不能扔啊，儿子儿媳妇回来时还得欢喜地交给他们。　　 淡淡的晨光悄悄探进头来，照到奶奶了，疲惫的脸庞透着欣慰，正靠着柴草堆香甜地梦着：儿子儿媳妇拎着大大的包裹走进院，想推门奔出去，双腿软绵绵的不能动，急得张嘴要喊，喉咙里没声音......，此时,老母猪和它的孩子们躲在被子里不停歇地鼓动,幸福地嘁嘁嚓嚓。小孙子一骨碌下炕，摇醒奶奶，吃惊地瞅着一窝花猪娃娃。祖孙俩紧紧地依偎在一起，小屋里溢满亲情，日子更有盼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