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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年·时光】粗活儿:筑土砖(征文·散文)

时间:2023-12-23 18:28
  一   去年冬天,我特意从工作的南方城市,回到了一千多公里之外的四川老家过春节。   我们那处泥巴墙、茅屋顶的老房子,蜗居在群山环峙的“土门”村。它是川北地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山村。以前是、现在也依然是,知道它位置的人基本都寥寥无几。   几十年的光阴如流水般白白地淌远了。它虽也在某个时段曾挣扎过、离经叛道过,与最初的情况堪比,也有了一些不小的改观,但仍没能好到哪儿去。   倒是那些古朴的遗风,仍被一代又一代人固执地坚守了下来。比如,外出打工的人,一定要在腊月二十四日前结清工钱回家——“困”住他们思想的,居然是“长工短工、腊月二十四的满工”这条定律;从远处打工回来的男人们,在头上包一块浆洗得陈旧的帕子,要赶在春节的前一天把家里“存放”了一年的扬尘打完。家里的女人们则只配当个帮手,帮着干些扫拖洗之类的轻巧活儿;大年三十的年饭,丰盛的盘盘碗碗里,必是要有自己提前一两天,经了自己的亲手做出来的豆腐、米豆腐、灰菜、豆芽等,只有这些端上饭桌的菜,才会烘托出过年的气氛——这些原料,全是从自己庄稼地里看着它点儿点儿冒出来、又点儿点儿长大的土货……   回家的感觉真好,就如同回到儿时的气氛中一样,那些眼见为实的东西,全是曾经苦难岁月该有的过往。脚下的路是熟悉的,地里的泥土也是熟悉的。就连流动的空气,也都是从熟悉中走出来的。   其实,嘴里不用再去吃那些“好东西”,心中就自有一种享受的感觉了。再加上那些可口的美食对味觉的“深度”刺激,更是在还没到家之前,心里早就指望上了。   我的这次回家,其实还不仅是在奔远方所吃不到、只有回去了才能饱尝的美食去的。于我还有一个另外的目的,那就是看一眼久居在心中的老房子——那儿还残留着我童年劳动的果实——用砖匣子筑出来的土砖。它已经脱离我的视线许久了,叫我怎能不去想它呢?   就在我们兄妹之间热火朝天谈论往事的时候,天老爷半夜里给我们带来了一场善解人意的大雪——它是以这种方式来欢迎我们这些远方的游子回家的吧!之所以有这种认为,当然是有缘由的。   在地地道道的土生土长之地上,雪可不是个稀罕物。我们每年的冬天冷得最厉害的时候,它都会冷上加冷地来场大雪,而且一连几天都不肯化掉,把穿得单薄的我们冷得够呛,只有靠跑动来取暖。而跑起来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停地劳动,劳动是能暖热身子的。   我读懂了老天爷安排这场雪的实际意义,它是想给我们制造一个真实的环境,让我们实实在在重回一趟儿时的“山岗”的。   雪落无声的世界里,我居然梦到了自己在雪地里筑土砖的旧事。那个全身呀,不论我使出了多大的力气,都依然冷得发抖……   我明白这又是老天爷的旨意。明天,我无论如何都该去老屋那处断垣残壁前报个到的。不然,它始终都会撩拨着我的神经。      二   第二天早饭后,我就踏着嗞嗞响的积雪上路了,所幸现在大妹的新居离老屋只有两三公里远,而且以前羊肠小道的泥巴路,早已换成了宽敞的水泥路,尽管雪在远处的山上与周围的良田里已连成白茫茫一片,但路的轮廓却依然可见。   还有不同之处是脚上的鞋。以前淌那泥泞路的“鱼尾巴”胶鞋,不等走多远,雪水就会灌进去,把个没穿袜子的脚冻木了……现在已不是这样了,我穿在身上的“皮囊”,让周围的邻居认了个正着——是城里人来了。但“眼花”的老人们并没有认出我来,有些诧异地仍做着手上的事。   我认出了他们,并一一打了招呼。他们的热情让我有种回家的感觉。罢了,我直奔大雪覆盖下的老宅而去。   对于别人来说,可能因白雪的覆盖什么也看不到了,凭着对它的熟悉与感觉,我一眼就发现了躬身躺在那儿的半截土墙,这会儿就傲然挺立在雪中。   是的,那是我小时候干过的重活儿,至今还清清楚楚地“堆放”在那儿的。   我心中一动。老屋基的地面上,除了它仍在坚守那一处“高地”外,其他都已被夷为平地了。长起来的小树与杂草,已经清晰地确认了这就是一处无人踏足的荒郊。   我突破枝枝蔓蔓杂草的重重围困,来到悄无声息躺着的它的面前。雪落下来,砸在周围的声音清晰可见。那墙上有不知是谁人放的简单的遮盖物,雪把它们都盖严实了。尽管如此,也没增加出它的高度来。三面墙体的高度基本只与我的肚脐平齐。这应该是在陈陈岁月的清洗下,对土砖原来的高度侵蚀了不少。   这儿是我们家原来临时搭建的一处敞篷。它的顶是麦草盖成的,围成的三面是用土砖砌成的。在人多房少的年代,出于情非得已的原因,建成它后拿来堆放杂物的。   那土砖是我艰辛劳动的杰作。望着它那已经残破不堪的样子,我心中涌出一阵阵酸楚,往事历历浮现在眼前。   在农村“巡视”了一年多时间,我发现并没有适合于我的工作。我的身体总也没长出肉来,相反皮肤一天比一天黑,内外骨骼更没完全发育成熟。农田里的那些粗活儿、重活儿,虽然我耐着性子一而再再而三地坚持,挣回家来的工分,总是不能让全家人的肚子填饱。   不得已的情况下,我想到了外出谋生。   出去可以,你怎么也要把家里房子拥挤的问题解决好了再走。不然,你是大的,走了,我们靠谁去?母亲说出了这样的实话,我一听就是想拿这样的事来为难我。后来,我出去以后,从外地打工回家的电话也得到了证实。她说之所以要说出那样的一些话,是想用此办法留住我。没想到,我居然挣脱了枷锁还是出去了。   是的,我二话没说,居然把这问题给圆满地解决了。她肯定是脑子发热才说出那不切实际的话来的,其实她只要好好想想,她那条件哪儿能难得住我呢?   茅坑壁后的那个砖匣子,我拾起它来,找了一处好的土源地。在这方面我已经很有经验了。筑土砖要用到什么样的泥土,以及在没找到能用的土的情况下,里面该加些什么东西等等,我都知道了。   大约要建二十多平方的一个敞篷,顶上的事好解决,竹竿加木棒就能支起它的架子,麦草一铺就成长了。但下半部分的支撑,按当时村里最常用的办法,就是用墙板筑起三面环绕的土墙,这工程就有点儿浩大了。光请人筑土墙,那开支就不敢想象。   但我凭着一己之力,凭着“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促成的早熟,想着离家之后,外面将是怎样怎样的风光,我利用一个多月的时间,大约筑的有一千多匹土砖。那段时间,正是六月释放出来的无情的骄阳,我在那些个酷热的午后,太阳把身体晒得脱了一层皮。一旦中途歇息时,连腰都直不起来。   外地工作回来的父亲,在修那敞篷的关键时刻,也只做了个帮手搭了一把力。他在看到我加了草筋筑出来的土砖时,发自内心地说,儿子筑这土砖是吃了大苦的,没想到你还有了创造。这砖应该比较经久耐用,怕是雨水和风霜也轻易击不垮它的。      三   父亲在说到我筑的土砖时,用了“创造”二字,其实那就是来自我经验的总结。我相信失败总能把成功给筑起来的。没有坚强的自信心,我也没那个能力。   初中毕业,对农村孩子来说意味着新的开始,要么继续深造、进入更高学府学习,要么从此走向田间地头。然而,我属于后者。   想起父母亲对我的期望,尽管三年的光阴里,我是很多时间都在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中度过的,但他们还是希望能有“意外”发生,然而我不是创造奇迹的人,也就不会有奇迹发生在我身上,我觉得深深地对不起他们。那时就寻思着要以什么方式来惩罚自己,让自己因此好受些,我想到了筑土砖。   在我初三的下学期,父亲从邻居家里借来了一个筑土砖的砖匣子,那砖匣子上用活篾条结实地箍着,我原本见了不知为何物而懒得去动它的。但当我把它拿出来照村里人的做法使用时,它就原形毕露地散了架。   我故意将白白胖胖的肌肤裸露着,任阳光无情地炙烤。渗出来的汗水,很快就将我的细皮嫩肉腌制得油黑发亮。这筑土砖的活儿,我以前是见过的,虽然也叫他们那些大人们出了一身的汗,但看到他们筑得轻轻松松的样子,也想去动手试试,终究没成。却丝毫就没想过,有一天我毕业以后的劳动会从它开始。   我筑得一点也不轻松。一边要往筐里铲土,那土干得没些粘连,我只好往里加进些水催其凝固;它的四个角上怎么也筑不紧密,我只好用“筑棒”最细的那头加以固定,可这样下来速度又慢得出奇。   居然,在我生产出第五个土砖时,那砖匣子上箍着的篾条就散开了,砖匣子不能再用了。   我吓坏了,表现出来的样子是坐立不安。我将砖匣子悄悄放回了原处。   隔了一段时间,我们家里请来了木工师傅做木活。有一天,我发现他做了一个砖匣子,便忍不住好奇地问,这是给谁做的?   他回答说,是你父亲喊做的呀!   又见他把茅坑后面那个用篾条箍起来的砖匣子拿来加工,便忍不住暗喜,看来这事已得到原谅了。我也就始终装作不知道。   又过了些时日,父亲命我把邻居家的砖匣子拿去还了。我故意问在哪里?   不慌不忙的父亲,拿出木工师傅新做的那个砖匣子来,说拿这个去还人家!   这个是我们家新做的呢!干嘛不还借来的那个?我不解地说。   我们把人家的东西损坏了,就应该赔偿。虽然借来的那个已修好也可以用一下,但毕竟是短斤少两了,再还人家不合适。他坚持己见,一定要我去拿新做的那个砖匣子去还。   对那个旧砖匣子存在短斤少两的问题,随后我就得到了证实。生产队修晒场,已经毕业了的我,也算作一个劳力,被派去出工出力,我拿上那旧砖匣子去筑土砖。以前,我们家是没有自己的砖匣子的。   在验收的时候,我筑的土砖,虽然结实程度没问题,但就是大小上逊了一筹,被判定为不合格产品。      四   天上的雪仍在飘飘洒洒,好不自在啊!四周的湿气令我打了个冷颤,我这才将思绪收回,目光停留在那半截用土砖砌成的土墙上。皑皑白雪覆盖下的土墙一侧,突然涌出一种微动,一只老鼠从洞里先是探了一个头出来,继而又缩回去了。再探、再缩,当确认安全后,才钻出整个身子,一溜烟地跑远了。   第一次筑土砖时——就是初中毕业以赎罪的心态第一块筑砖的那次,也碰到过这事。在一处山石岩下取土,动了山鼠的老巢,那一窝还没长毛、也没睁眼、整个身体还透着殷红的小老鼠,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惊得在地上不停地爬来爬去乱叫……那时的处理办法是将它们都筑进了土砖里,一下子就制止住了那婴儿一般的啼哭声。   怎么要那样处理它们呢?我的心打了个寒颤。   拆除老屋的那天我没在场,以后自始至终也没参加过拆房这事。听母亲说,当所有的东西都拆下来了,用车运到了我们的新住地。只有临时建的那个敞篷,是隔了几天才去拆的。   拆除临时敞篷时,也只拆除了“天上”的遮挡物。   用墙板筑的土墙,虽然看似坚固,为安全考虑,父母还是组织专门的人力作了拆除处理。父亲却叫那些请来的帮工,一定要留下敞篷的土砖墙不拆。   母亲又说,她与父亲再去老宅的时候,父亲还在那不高的墙上盖了些烂席子与塑料布之类的东西。   我问母亲,父亲何至于要那样?   母亲反问我一句,难道你就没想过这是为什么吗?   想过是想过。已经想过很多种原因了,一是它并非祖辈的传承物,算得我们自己修的新居,它的寿命应与老房子看齐吧?二是留下“年轻”的它,还另有他用吧?三是那土墙的砖是我的“成名作”,留下它有时过境迁的意味!四是我筑的那些土砖里,采用了与众不同的配方——草筋泥,父亲是想考考它到底有多耐用吧……   但问题是,我怎么知道哪一种更接近父亲的用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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