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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香?韵】雪后的清晨(散文)

时间:2021-12-18 08:24
  人说冬雪柔绵,可以浸润厚土,四季的粮仓里,装满着冬雪养大的金色五谷。但我说,冬雪凌冽,纵然可以让五谷圆润,却在不经意间让我的灵魂贫瘠。   我生在北方,长在北方,见惯了冬天的雪,曾经受够了被雪覆盖的山村,后来又深爱上了那个被皑皑白雪覆盖的村子。人说,瑞雪兆丰年,可如今丰年依旧,瑞雪依旧,但人变了,故乡变了,我前额日渐稀少的细发,如冬雪,如秋雨,如山村荒凉的山脊,如三两成对的乞丐,随风而左右飘摇。其实,我并不是不喜欢雪,也并不是不喜欢雪后的清晨。      一   庙庄的冬天,总是来得很早,往往还没等深情地享受深秋的清爽,寒潮便如一位面目丑陋的怪物、摇晃着身子姗姗而至。先是接天连日的烟雾浓霜覆盖尚未落光叶子的杨树,覆盖尚在田地里的秋粮,慌了神的百姓们知道,这浓霜,是严冬即将来临的前信,便顾不得浓霜入骨的冰凉,一个个赶着去收拾那些被霜打了的粮食。自然,霜打的粮食和蔬菜,也有其特有的味道,但毕竟渗骨的冰凉让百姓们难以承受、又不能不承受。浓霜连日后,本该是秋高气爽的季节,温度却骤然降到了零点以下。平日里盼也盼不来的降水,总会在这个时候不请自来,不同的只是,它并非贵如油的雨,而是冻死人的雪。我讨厌这样寒冷的冬天,就因为我讨厌这寒冷的冬雪。   庙庄不大,深居于一个平躺着的U形大山之下,U字的一边朝阳,是庙庄一队,谓之阳洼,U字底部呈环绕形的村落,是庙庄二队,谓之上脑,而U字的另一边背阳,阴山,身后便是“高高山”,此为庙庄三队,谓之南庄。我的家就在这座山下。高高山如一位斜躺在庙庄东北边上的老人,为庙庄遮挡着自东北方向肆虐而来的大风,但也死死地遮住了冬日里原本就稀罕无比的阳光,因此,每当冬天来临,背阳山下的南庄,终日覆盖在一层厚厚的积雪下,前一场雪稍有所化,后一场雪再覆盖其上,一层盖着一层,整个冬季,冷风带着冷雪,冷雪盖着山野,盖着村子的各个角落。因此,在我历来的概念中,冬天即雪,雪即冬天,两者如一对孪生兄弟,总是携手而来,姗姗而去。这便是庙庄的寒冬在我童年的记忆中留下的最深印象。   随着年龄的增加,随着与庙庄分开的年限越来越久,我恍然发现,原本的那些关于冬雪,以及冬雪之下的清晨的种种印象,似乎都在不知不觉间发生着微妙的变化。如今细细想来,与其说当年的自己讨厌下雪,更不如说是讨厌雪后的清晨那几分钟艰难的起床过程罢了,内心里不得不承认,正因为雪后清晨的扫雪,能让一座死寂的村子“活过来”。   庙庄冬天的清早,温度往往超过零下十度,所谓滴水成冰,用在形容庙庄的冬天实在不为过。扫雪,是冬天里让人最头疼的事情。每一个下雪或者下过了雪的清晨,我都是被父亲或者哥哥从被窝里吼起来、拽起来、或者“冰”起来的。   在幼小的记忆中,冬天的庙庄,雪多。在每个下了雪的清晨,尚在睡意朦胧中,便能听到扫帚扫过雪发出的有节奏的沙沙声,这声音由近及远,起初是在院子里,再慢慢到了大门口,再到门外的小路上,直至小路与邻家相接,声音变得模模糊糊,伴随着父亲厚重的咳嗽声再一次由远及近,听着沉重的脚步声,钻在被窝里装睡着的我,知道父亲扫完雪了。也许是我太小,所以在幼年的时候,我几乎没有参与过扫雪的劳动,父亲和哥哥们也舍不得把我拉起来。所以,那些年里,不管前夜的雪到底有多厚,等我起床出门撒尿的时候,包括院子后面的茅厕,都早已清扫得干干净净了,只有小路之外的地方,依旧盖着一层完整而洁白的雪,衬着早晨的太阳,让人睁不开眼。也许是没亲自去参与扫雪,所以那时并不知道扫雪是什么感觉,只觉得放眼望去,满山满洼皑皑一片,平日里看够了黄土山,突然全部变成白色,倒是格外美丽。      二   上小学后,我便在父亲和哥哥们的带动和“逼迫”下,渐渐开始参与家庭劳动,这所谓的劳动中,最数三九寒天的清早扫雪,让我讨厌,让我抵触,是时至今日依旧记忆犹新的一部分。   雪后清晨的被窝,是格外暖和,格外让人流连的。天蒙蒙亮,睡梦中听见父亲出门给牲口填料回来的脚步,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心里便知道,昨晚准是又偷偷下了一场雪,果然不出三五分钟,就听见父亲在院子里的喊声:“娃娃们,都快起来扫雪了……”   哥哥们通常起得比我早点,他们先跑到门口的大杏树下撒尿,完了吸溜着鼻子再一个个冲进屋子,将两只冰冷的手,哧溜一下,顺着我的脖子,紧贴着我热乎乎的皮肤,一直伸进我的肚皮上,然后听着我被他们冰凉的手刺激而发出近似于哭喊的“呼救”声,一个个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每当这时,三哥会说:“看你还懒床,快起来扫雪了。”说完,拽出他们暖热了的手,带着被母亲缝补了千百遍的棉线手套,出门各自找铁锹扫帚去了,留下我一个人,捂着被他们“降温”而冰凉的上半身,瞌睡虫早已被搞得魂飞魄散了,哪里还能睡得着,母亲见状,却也不为我“申冤”,只是呵呵地笑笑,道“快起吧乖,小心他们又进来冰你哦。”为了避免二次遭袭,只好赶紧寻找棉袄棉裤,提溜着腰带出门、撒尿,找扫帚、找铁锹,最后还要死乞白赖地缠着哥哥,从人家手上拽下来两只仅有的手套,才磨磨蹭蹭地加入清晨全家扫雪的战斗中去。   扫雪,先从院子最里面的各个房檐下开始。父亲、哥哥们和我,各自扫一个方向,向着院子中央聚拢,扫不动了,再用铁锹一趟一趟往前推。我更喜欢用扫帚跟着前面被哥哥或者父亲推过去的痕迹清扫,因为拿着铁锹推,后面扫来的雪不但会钻进我的布鞋,更会顺着宽大的棉裤管、贴着肉嗖嗖地直钻大腿根,那种感觉太刺激,我不能接受。院子里的积雪会在全家人的“围攻”下,顷刻间变成院子中央的一个山包一样的雪堆。然后再出门,顺着门口的牲口圈,一直往外延申,哥哥在前面用铁锹推着,我和父亲用扫帚在后面紧跟不舍,彼此之间倒也配合得天衣无缝。一个个弯着腰,低着头,扫帚带着人,人甩着扫帚,来回往复,一个往复前进一步,如此这般,周而复始,一直朝着邻居姑姑家门口扫过去。等与迎面而来、以同样的姿势扫雪的姑姑家人扫帚碰扫帚,便彼此呵呵一笑,匆匆忙忙打个招呼,又各自扭头,朝着另一个方向、朝着村道扫去……   雪后清晨的庙庄人,起得格外早。大人们起得早也许是迫于为全家“开路”得需要,青少年们起得早,估计多是被父母揪起来、或吼起来的,但如当初的我一样的小孩儿也起得早,或许是有兴奋而无法睡懒觉的,但我想,更多的是和我一样,被那些“讨厌”的哥哥姐姐们那一双双罪恶的手“冰”起来的。   “各扫自家门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这句俗语,用在庙庄人身上,显然是不合适的,至少从每年严冬的扫雪中就可以有力推翻它。雪后清晨的庙庄人,一家比一家起得早,各家的扫雪都几乎是一样的模式和步骤。先从院子最里面开始往外扫,院子结束后,扫大门口,再顺着大门口的小路,一直扫到村道,如此一来,家家从自家的小院子出发,一个小时后,便三三两两,捏着扫帚铁锹,在村道的各个叉口上碰头。在扫帚和扫帚相见的那一刻,一个个胡子上挂着霜花儿,额头上冒着热气的男人们,一边感叹着诸如“今年的雪多啊。”“冬干湿年,憋破麦栓”之类的话,一边互相递过半截卷烟纸,一撮旱烟丝,瞬间,在这个皑皑白雪覆盖的的村子里,被清扫后的小道如一条条黑色的蚯蚓盘在村子里,“蚯蚓”之上,总有三五个男人,杵着扫帚铁锹,相向而立,他们的头顶上,一团团“乌云”若隐若现。至此,被前夜里悄然而来的大雪封住的一座村子,在全村家家户户,老老少少们以约定俗成的方式,以看似“各扫自家门前雪”的方式正式“解封”了,此刻若你去回头望向身后寂静的一个个小院落,都会看到一股股袅袅白烟,缓缓升起,与远处山上的雪,融为一体。一根烟过后,随着大人们各自挥手,各自回家了。大家知道,家里的女人们,已经生起了炉子,熬好了早茶,烙好了油饼。   我也总是在这个时候,像一位凯旋的战士,扛着自己的扫帚,额头上冒着白气,跟在父亲的屁股后面,一摇一摆,威武地朝家里走去。我喜欢这种“战”后“凯旋”的感觉,准确讲,是我喜欢那种边走边看自己清扫过的干净的路面,似乎所有的成绩,都和我有关。   如今想想,如果说当年我不喜欢扫雪,也许并不是真的讨厌扫雪,而只是讨厌扫雪前的起床那个过程;如果说我喜欢扫雪,也并非真的喜欢扫雪的过程,而仅仅是喜欢扫完雪往回走的那个过程,看着“活”过来的村子有了自己的一份功劳,看着母亲厨房烟囱里袅袅而起的白烟,那种感觉,是严冬最暖和的景致。      三   时光如梭,岁月荏苒,而今举目回望,恍然间惊愕地发现,距离我跟在父亲屁股后面扫雪的年月,已经过去大概有足足二十多年了吧。如今的庙庄还是那个庙庄,山村还是那个山村,一切似曾相似、似曾认识、似曾熟知,但又似曾从不相遇过,从未属于过。   前几日上午,我们家庭群中,母亲说老家下了场很厚的雪,天气异常寒冷,并提醒她在外的这些孩子们,都注意穿暖和。我听之,介于上班不便语音回复,而母亲又不识字,便只发出了一连串抱抱的表情给母亲。放下手机,心神无法安定下来,便忍不住打开了装在手机上的CamHI(监控摄像远程控制APP),软件缓冲了三五秒后,一个清晰、熟悉却又陌生的画面铺满在我的手机上,盯着手机屏幕,敛声屏气、注视良久……   CamHI是哥哥去年迫于无奈而安装的,刚装上后,将链接方式给我们所有在外的兄弟姐妹。最初出于好奇,更出于对家人的思念,总会时不时打开看看,但慢慢我发现,每次看完,我都会心情低沉很久,很难调节过来。我受不了镜头里寂静无声,门窗紧锁,烟囱冰冷的那个毫无生气的家的样子。我心里的家,烟囱里始终冒着烟,院子里有进进出出的父母哥嫂,门前有狗,院子里有猫。然而一切都似乎在一瞬间变了。所以慢慢地,我开始刻意回避CamHI,刻意不去看内心很想去看的、原本能够看到的家,即使是远程的,高清的。   屏幕中的家,屋顶上覆盖着厚厚的积雪,院子里,大门前……所有的角角落落,甚至连立在墙角的扫帚上,都盖着刺眼的积雪,时间已经是上午十一点了,积雪依旧厚实地覆盖着我那个曾经最温暖的老院子以及老院子中的一切,只有一串类似野兔的足迹,在门前的小坡上,画出了两条格外引人注目的印子。看着这一切,内心中暗自感叹“哎,这雪,没人扫啊……”遂果断退出视频,放下手机,一如往常般陷入了无限的伤神中。   雪后的清晨,原本在我清晰而深刻的记忆中,是热闹的、人声鼎沸的、炊烟四起的,但岁月没有放过的,似乎不仅有我、我的亲人,甚至都没能放过那座黄土夯筑起来的院子。我开始后悔刚才的好奇心,它破坏了我心理最美的一方景色,破坏了我原本最诗意的雪后清晨。思念,如一汪清泉,而我的心,如一粒滴落的石子,一道涟漪……   我的童年记忆中,多是清汤寡水的东西,我一直在试图用我干瘪的文字从这些清汤寡水的记忆零碎中品尝出属于自己的味道,可幸,我也尝到了些许,诸如比蜜甜的父母之爱,比泉水还纯的庙庄百姓,比炕头还温热的黄土,而这一次,我从记忆深处的雪后清晨里,尝到的是炊烟四起的老家,和那座四季如春的院落,这是构成我童年记忆之不可忽略的重要素材,我怎能将之流放于荒野之外呢,权以几千铅字,留住一方洁白吧。   雪后的清晨里,留着我童年中的重要记忆,那里有深爱我的父亲母亲,有总“欺负”我的哥哥,有袅袅而起的炊烟,还有那一村憨厚可爱的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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