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点】清明祭（散文）

　　　　 时光飞逝，岁月流转。转眼间，一年一度的清明节如期而至。在这个祭奠亡灵的特别日子里，对于父亲的思念之情，好比这满天飞舞的柳絮，疯了般踩着时光的韵脚逆流而上……　　 　　 一　　 二零零六年三月十二日，当我得知父亲生病的消息，赶回兰州时，已是父亲入院后的第三天下午五点多钟。病房里，二妹正在用针管给父亲注射流食。三弟刚从医院门口的小店里买了四瓶冰冻矿泉水回来，他分别将四瓶矿泉水用毛巾小心翼翼地裹好了，放在父亲脖颈两侧的大动脉处及两侧腋窝下，以此法来给父亲降温。　　 走近父亲床前，我喊了几声爸爸，没有回应。二妹说父亲还在高度昏迷状态，听不到我的呼唤。只见父亲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瞳孔呆愣愣地静止在眼眶中，没有一丝生气。我不由得泪目。往日，我若回家，父亲准会笑脸盈盈地等候在家门口。可如今，我站在父亲眼前，父亲竟然连看都不懂得看我一眼。　　 接过三弟手中的毛巾，我帮父亲擦拭身体，父亲的身体烫的吓人，一测体温竟高达39.5度。擦完身子，我给父亲翻身时，父亲的眼睛直愣愣的，竟连眼睫毛都没动弹一下。但是，口水却不受控制地从父亲半张开的嘴里直流而下。我急忙用毛巾帮父亲将口水擦拭干净。咯噔一下，我的内心刀剜一般的痛，痛得几乎使我窒息。可怜我的父亲曾是多么精明能干的一个人，怎么一下子就变成这样一副神态了？　　 母亲说父亲生病那天还在上班，吃晚饭途中，父亲去卫生间擤了一次鼻涕，返回后就没再回饭桌继续吃饭，而是回到卧室躺着了。母亲感觉不对劲，正打算回卧房一探究竟。突然，听到父亲大喊：快！快叫120急救车，我可能是中风了，左半边身子动不了了。小弟赶紧拨打了120。二十分钟不到，救护车就到了。父亲被抬上救护车时，脑子还很清醒，一边走一边不停地给母亲大声叮咛：把门锁好了。　　 父亲初进医院拍的第一张CT片，医生说是脑梗。输了两瓶液体，大概在午夜时分，父亲突然陷入昏迷，高烧不退。医生通过第二张CT确诊，父亲颅内大面积出血，而且还是脑骨干出血。医生当时就下了病危通知书，说父亲已经没救了，让我们做好思想准备。作为子女，我们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这一事实。二妹和三弟一边给父亲进行物理降温，一边极力请求医生抢救父亲。　　 　　 二　　 我回兰州那天上午十点多钟，父亲刚从重症病房转入普通病房。然而，父亲上午刚转入普通病房，下午四点多钟又开始发高烧了。　　 父亲的高烧总是反反复复，仅仅五天时间，医生就下了六次病危通知书。我们姊妹五人就是不认命，始终坚信像父亲这样善良的好人，老天一定会眷顾他，不会让他这么快就跟我们阴阳相隔。我们不停地给父亲进行物理降温、帮父亲活动四肢。“皇天不负有心人。”第六天，父亲的体温终于恢复了正常。　　 第十八天下午四点左右，当我给父亲活动四肢时，惊喜地发现父亲的右手手指动了一下。我抬头，发现父亲眼眸亮晶晶地正在注视着我。我兴奋地握住父亲的那只手呼唤。父亲费劲地给我眨了眨眼睛，并点了一下头。他嘴巴里发出许多模糊的字符。说些什么，我一句都没听清楚。但我明白，那是父亲在问我啥时回来的？他的俩外孙还好吧？我急忙一一回复父亲。　　 回头，我发现二妹已经满脸泪水地站立在我身旁，我激动地用衣袖抹了一把脸，和二妹拥抱在一起，爸爸有意识了！爸爸终于有意识了……　　 父亲在医院整整住了两个月零十天。出院后，虽说他的脑子是清楚的。可是，因为脑骨干出血，语言严重障碍，无法说话，无法起床。母亲有眼疾没法照顾父亲。三弟的公司业务忙，抽不开身。四妹和五弟还在上学，指望不上。于是，照顾父亲的重担就落在我和二妹身上。我们每天按照医生的吩咐，给父亲擦洗身体、翻身、捶背、活动四肢，希望父亲能够快点康复。可是，父亲的病情恢复得太慢了，慢得简直都不如“抽丝”。因为“抽丝”无论多长，最起码还能看到抽出的丝长，可是父亲的病情竟一天跟一天没什么两样。　　 我三月份回兰州时，因为老公工作太忙无法照顾两个孩子。没办法，我们只好请老公的姐姐从老家来帮我们照看孩子。六月初，姐姐说她家中麦子熟了要回老家割麦子，没法再帮我顾看孩子。况且，姐姐家中还有两个孩子，一个正在上初中，一个正在上高中，需要姐姐给他们做饭吃。我不好再多打扰姐姐，只好跟母亲、二妹商量后，买了返回深圳的车票。　　 二零零六年六月十日那天，是我此生最揪心最难以忘怀的一天。记得那天下午四点多钟，我照顾父亲吃了下午饭，用热毛巾帮父亲擦了脸和身子、刮了胡须，帮父亲翻了身、活动了四肢，一切安顿妥当后，我告诉父亲因孩子没人照管，我得回去看孩子。最开始，父亲用手死死地拽着我的衣袖，怎么也不同意我离开。后来，经母亲和我的一番劝说后，父亲终于点头同意了。可是，当我提了行李箱走出客厅时，父亲突然伸出右手，不停地朝我绕，仿佛那秋日谷田里的稻草人，没奈何地挥舞着，嘴里不住地呼喊着我的名字。　　 我放下行礼箱，回到父亲床前，含泪对父亲说：我回去了，还有母亲、妹妹和弟弟会照顾您的，您就安心好好养病，好好配合弟弟、妹妹们活动四肢，这样身体才恢复得快一些。等过一段时间，我一定带着您的两个外孙回来看望您。父亲终于点头同意我离开了。　　 然而，当我提起行礼箱拉开大门的那一刻，父亲又歇斯底里地呼唤我的名字，而且还模模糊糊地发出一声叹息：唉！没——人——管了。　　 那一刻，我的心滴血了。想起小时候父亲背着我去邻村看露天电影，踩着单车带我去三十多里地的周家镇赶庙会的情形；想起上农校时，父亲不远千里来学校给我送钱和粮票的情形；想起每次出门，父亲提着行礼箱把我送上火车，看着火车远去的情形；想起二零零三年父亲整整排了五天五夜的长队，帮我买火车票的情形。尤其是看到父亲顶着一头白雪、气喘吁吁地走进门，欣喜地从口袋里掏出那张排了五天五夜才买到手的火车票的情形，我的心仿佛被撕裂一般的痛。让我深深地感觉到：这世上有一种痛苦，就是当父亲病倒在床时，作为女儿却不能长久地服侍在身侧。我好惭愧、好懊恼！真恨自己无能！　　 放下行礼箱，我哽咽着告诉刚放学回家的小弟弟：帮我把火车票退了吧，我再伺候爸爸一段时间，再走。弟弟说：现在离发车时间只剩下4个半小时了，这票恐怕是退不了了。　　 母亲突然生气地坐回床边大声斥责父亲：哎！我说你怎么一场病生的，变成这么个自私自利的老头子了？你之前可不是这样的。之前，家中若有什么事情，或者你我生病啥的，你从不让我告诉儿女们。你说他们在外面讨生活不容易，无论如何也不能给他们添麻烦。不但如此，还天天担心娃们在外面混的好不好？有没有冻着？有没有钱花？怎么现在就油盐不进了呢？跟你说云儿她大姐回家了，两个外孙都太小了，女婿工作忙照看不上。云儿必须得回去照顾孩子，料理家务。她也有自己的家要照顾啊。你总不能自私地让儿女们都守在你身边吧？那他们不赚钱吃什么？日子还得过不是？再说，又不是没人管你了。云儿走了，还有我和老二老三、老五他们都在你身边照顾你的。放心吧，不会没人管你的。快让云儿走吧，再晚就赶不上火车了。　　 父亲孩子般听话地朝我招了招手：去——吧。　　 我怨母亲对父亲的话说重了，怕父亲内心承受不了。母亲说：快走吧，女子。你爸这病一时半会好不了。你回去把两个娃照看好，家里的事你就不要担心了，我和你二妹、三弟他们会照看好你爸的，放心吧。　　 我回头又给父亲做了一会儿思想工作，就一边流泪一边出了门……　　 　　 三　　 回到深圳，我基本上两三天给家中打一次电话问询父亲的病情。二妹说还是老样子，基本没什么变化。我心急如焚，干着急没辙。　　 八月底，我告诉老公我想回家照顾父亲一段时间。老公说：你还是留下来照看两个孩子读书吧，我请一个月假回去照顾父亲。我说那怎么可以？他说那怎么不可以？自从我们结婚后，岳父大人待我比儿子还亲，我理应回去照顾他老人家一段时间。看到老公有如此孝心，我怎能不随了他的意？　　 父亲单位的领导待父亲特别好。自从父亲生病后，两位老总来家中看望父亲好几次。特别令我感动的是，为使父亲早日康复，刘总专门派人去西藏一位名医那里，给父亲买药。据说西藏那位名医开的药，对父亲的后续康复治疗很有效果。　　 父亲服了七个疗程的藏药，加之老公一个月尽心尽力的伺候，病情终于有所好转。早已不再靠打流食度日。慢慢地，一顿饭还可以吃一小碗粥、一只馒头或者一小碗面条了。母亲开心地说，川每日下午三四点钟还会用轮椅将父亲推到楼下的兰园去晒太阳。父亲对于他这个大女婿的精心照料很是满意，时不时笑着对川竖起大拇指。　　 父母家住在八十年代建的小高层楼房里，没有电梯。要让父亲去公园晒太阳，老公得跑两次，先得把轮椅从七楼扛到楼下，让母亲看着，自己再爬上七楼房间里把父亲背下楼。想想，也累得够呛，真是难为老公了。也只有老公，我和母亲及妹妹三人加起来，也不能如心所愿地让父亲去楼下晒一回太阳。　　 听说父亲的病情有所好转，我脑中一根紧绷的弦终于放松，心想等放寒假了，我一定带着孩子回家看望父亲。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十一月二十五日下午四点多钟，二叔突然打电话来说父亲去逝了，让我赶紧回家。　　 我火急火燎地赶回家。在楼下，我看到几个不认识的人在闲聊，旁边倚墙摆放了七八个花圈。看到花圈，我忍不住鼻子一酸，泪如泉涌。　　 我顾不得跟他们打招呼，一口气跑上七楼，家门大开着，二叔和三弟正在客厅里商量父亲的葬礼事宜。二妹和四妹、五弟守在母亲床前，正一边哭一边劝慰母亲。听说父亲已经被殡仪馆的人拉走后，我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想当初，医生下了六次病危通知书，说父亲没救了，让我们给父亲准备后事。可是我们无论如何也不放弃，发疯似地想要把父亲抢救过来。父亲是活过来了。然而，作为女儿，我却没能从始至终地伺候在他老人家的病榻前。或许，这就是老天对我这个不孝女的惩罚：让我连父亲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此去经年，父亲已经离开我们整整十四年了。值此清明之际，无奈我身处异域，不能亲赴父亲墓前祭拜，只得敲下这一串串滴血的文字，来表达我对父亲的思念之情。　　 （编者注：百度检索为原创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