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舟】忆祖父（散文）

　　　　 在乡下，每逢清明节有上坟的风俗，就是在死去的先人的坟上添几锨土，以示纪念。今年的清明节，我和往年一样，给祖父上坟。　　 一大早，我就拿着铁锨来到祖父的坟前。这时，天已大亮了，坡里到处都是上坟的人，不时传来鞭炮声。今天天气阴得很重，像要下雨的样子，这正应了“清明时节雨纷纷”。　　 我在祖父的坟上添了几锨土，面对眼前的这个小土丘，祖父在世时的往事浮现在我的眼前。　　 我的祖父是在旧社会长大的，他十二岁时就担起了家庭生活的重担，犁、耧、锄、耙都是他一个人干。刚解放时，祖父还是农会的干部，带领着贫苦农民进行了清算地主的斗争。由于祖父不识字，在结束了土地革命以后，祖父就在家里种着属于自己的土地。　　 祖父是一个很勤劳的人，他还会做一手好菜。后来，祖父成了学校的炊事员，在这个岗位上一干就是十几年。再后来，祖父在一个亲戚的介绍下到了一个公社的经营处做炊事员。在祖父来之前，这个经营处的炊事员换了好几个，祖父一来就有人说他“贴不三个灶爷”，就是说祖父也干不长。　　 祖父所在的经营处离家有四十多里，由于祖父是炊事员，整天要忙三顿饭，不像经营处的其他工作人员能经常回家，所以祖父一年里也很少回家一趟。那时，我们很盼望祖父回来，祖父回来时，就把食堂里卖剩下的馒头用油炸一下带给我们吃。我有兄弟姊妹四个，生活很艰苦，童年给我深刻的印象就是饥饿。祖父带回来的油炸馒头成了我们的美食。　　 一天下午，我在给生产队放牲口，收工时我牵着牲口回了家，这时正碰上祖父背着一个袋子，袋子里装着半袋东西，一看见祖父，我的眼泪就出来了。我一边流着泪，一边笑着跟祖父一起回了家。祖父让我洗了手，拿出半块油炸馒头，我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直到现在我还能回忆起那时油炸馒头的香味。　　 祖父不能常回来，我和父亲倒是经常去经营处。在这里，我一住就是好几天，在这里，我最大的满足就是能吃到肉。　　 记得有一年，我大约八、九岁的年龄，我要去祖父那里，母亲不放心，不让我去，我软磨硬泡，母亲终于同意了。吃过早饭，母亲给我两毛钱，让我在路上买茶水喝，我高高兴兴地上路了。四十多里的路程对于一个八、九岁的孩子来说，的确不亚于一次“长征”。开始的时候，我的腿很有力，走着走着感到两腿发软，腰也疼了起来。天已晌午了，我才走了一半多一点。我在路边的茶棚里买了一碗茶，又买了一个咸鸭蛋，稍稍休息了一下，又迈着沉重的步子往前走。临近傍晚，我终于走到了。这时，祖父正在做晚饭，祖父从锅里给我捞一块骨头，我用双手捧着啃起来。说实话，我能用双腿走完这四十多里路，就是为了这样的美味。　　 祖父在经营处当炊事员的十几年里，几乎每天都很忙。记得这些年，祖父没有和我们在一起过一个年。祖父虽然很忙，不能常回来，但是每年至少要回来两次，一次是在春暖花开的三月，一次是在炎热的伏天里。那时候，都是凭工分吃饭，父母亲整天都在生产队的地里干活挣公分，没有时间侍弄家里分得的一片菜地，祖父回来就是给家里种菜。祖父都是在下午回来，晚上挖菜地、种菜，第二天早晨又走了。　　 一天下午，放学以后，我背着书包回家，看到门鼻上挂着一个黄色的挎包。我知道祖父回来，我很高兴，到处去找，后来在菜地里找到了祖父。祖父没有穿褂子，光着脊梁，身上出了不少汗。祖父把菜地里的烂瓜秧和野草清理干净，就开始挖菜地。天黑了，该吃晚饭了，还有一点没有挖完。吃过晚饭，祖父还要去挖，父亲也要去，祖父说，白天干活累得不行，好好歇一歇。于是又一个人去了菜地，祖父走时还带了一些要种的菜籽。　　 祖父在菜地里忙到什么时候才回来，我一点都不知道。第二天，天亮了，我也起来了，祖父却要走了。他说，回来时把这两顿饭交给了司务长，去早点还能洗洗碗，刷刷锅，不能光让司务长一个人忙。　　 祖父刚来经营处时也听到过别人对他的议论，祖父是一个很要强的人，别人说他干不长，他偏要干长，给自己争气，给介绍他来的亲戚争气。祖父刚来时正是夏天，天气很热，别人在午后都休息了，祖父不休息，他把院子里的一片荒地的草除干净，在上面种上了菜，这样食堂里吃的青菜就可以不用买了，为在食堂吃饭的人节省了不少开支，大家都很感谢祖父。北方人喜欢吃面条，那时的面条都是用手擀。祖父用盐水和好面，擀成很薄的面皮，再切成面条，这样下到锅里很筋道，很好吃，祖父的手擀面受到了很多人的称赞。在日常生活中，祖父总是想方设法调剂着吃，别的师傅做牛肉时，总是掺着其它的菜炒着吃，祖父则把牛肉煮熟煮烂，然后切成很薄的片，配着蒜泥、味道调着吃。　　 那时，经营处大量收购生猪，然后往外销，而运生猪的汽车很少，因此，收购来的生猪不是随时都能调出去。有一年是十一月间，天气很冷，经营处收购了几百头生猪都在圈里养着，后来找了很多汽车来调猪，第一天晚上陆陆续续来了十五辆汽车，祖父就给开车的师傅炒菜做饭，忙了一整夜；第二天晚上又来了十三辆，祖父又忙了一夜；第三天晚上又来了十一辆，祖父又忙了一夜。连续三天三夜的劳累，再加上烟熏火燎，祖父病倒了，在医院里躺了两个多月，一直到过罢年才从医院里出来。病好以后的祖父不做炊事员了，因为他很勤劳，人缘好，经营处的领导没有辞退他，让他干其它轻活，这样，祖父离开了干了几十年的岗位。　　 在经营处里祖父的为人很厚道很公正，不管是机关的干部还是同志，祖父都能以诚相待，这也是他能在经营处长期干下去的一个原因。祖父在经营处一干就是十几年，在这十几年里，他从未和单位里的任何人发生过争执。有时候，有人不知出于什么目的找他的麻烦，他总是忍气吞声，把矛盾化为乌有。　　 经营处虽然是个不大的公社级单位，但是里面的人员很复杂。单位里有一个副主任，是从部队下来的，他在部队是一个连级指导员，到了经营处任副主任很有情绪。单位的主任是一个很务实很能干的人，把一个单位管理得井然有序，效益很好。而这个主任不是党员，于是副主任就以支部书记的名誉，常常抛开主任组织几个党员开会，研究单位的问题。副主任还想在单位里扶植自己的势力，于是看上了为人诚实、有老资格的祖父。而祖父是一个不喜欢拉帮结派勾心斗角的人，对于副主任的拉拢不以为然，副主任很生气，于是在一个公众的场合，副主任把祖父狠狠地训斥了一顿，以解他的心头之恨。可怜祖父这个近六十岁的老人，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无中生有地训斥，他很伤心，很难过。在和我说起这件事时，他流泪了，这是我看见的祖父一生中唯一的一次流泪，就是在解放前，他十二岁时就挑起了生活的重担，那样艰难的日子，他也没有流泪啊！　　 祖父虽然挨了训斥，可他从不放在脸上，仍和以前一样勤劳热情地工作。有一次，经营处往外调猪，许多人从圈里往车上赶猪。车厢装满了，在关车门的时候，祖父故意把车门抬起又放下，让沉重的钢铁车门砸在自己的脚上。祖父的脚砸伤了，立刻肿了起来，还出了许多血，别人都问“怎么了？”祖父平静地说：“没什么，只是砸了一下。”祖父因为这个理由，向单位的领导请了假，回到家里治受伤的脚。原来，祖父为了逃避单位领导之间的拉帮结派，他是故意自残的啊……　　 不远处的鞭炮声惊醒了我伤痛而幸福的回忆。我看到眼前的土丘，心想，爱我疼我的祖父埋葬在里面，永远不能再和我相见了，我的眼睛湿润了。面对眼前这个不大的土丘，我只能多添几锨土，多烧几张纸，以表示对祖父永远的怀念与敬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