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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端午节这天，我想，如果父母在世，一定会打来电话问我为什么不回家去吃他们做的米糕，凉粉，韭菜饺子？其实如果父母在家，我早就跑回家而用不着电话频催。昨天去市场上看到卖杏子的，我又想如果父母在家，一定会把最好的大甜杏子给我送来或者托路过县城的班车稍来。10年之前，我是享受这种“待遇”的。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2006到今年，正好10年，苏轼怀念亡妻的词句悄然浮上脑际。父亲离开10年，他接近80岁的相貌定格为清癯、干净、清醒、慈祥而年轻。我好像没有得到父亲英俊年轻基因的太多遗传，这10年我从四十来岁走进五十来岁，人生已见老相。不知道我的父母是不是还能够认得我。像杨绛先生《走到人生边上--自问自答》中想到自己死去后将以怎样的面貌与亲人相见说的那样：如果是现在的这副面貌，钟书、圆圆会认得，可是我爸爸妈妈肯定不认得了……我若自己声明我是阿季，妈妈会惊奇地说：“阿季吗？没一丝影儿了。”10年前的我还看不出沧桑，脸上没有一点斑痕，头发还算茂密，现在父亲要见了我也会说，志忠吗？头发哪儿去了？怎么会变成这么老？比我的五十多岁见老多了。我是天天风里雨里劳作的，而你天天坐办公室的，也那么辛苦？妈妈离开还不足7年，她也一定惊诧地说，儿子你过得不好吗？怎么会这么老相呢。如果我说过得很好，他们肯定满心疑惑，以为我跟他们一样仍然是报喜不报忧的习惯。然而我从来不认为他们不知道我过得怎样，我的认识里，父母天天在我身边。
几天前QQ里一位朋友祭念母亲一周年，我说时间会医治创伤，她讲自己的伤痕恐怕难以治疗。离开母亲一周年的心情，我能够理解。因为即便离开10年了，失去父亲的伤痛，仍然时常潜入心底咬我一口。至今，10年前父亲辞世前后的情景还历历在目，说明时间可以抚慰心痛，却无法抹去记忆。而关于父母、奶奶的记忆，恐怕要伴随终生的。
父亲离开后写过大量的怀念、追忆文章，伤感的情绪在一两年间根本无法排遣，只能靠写文章诉说、靠操心母亲的身体来“占领空间”而得以麻醉。度日如年，说的是生活艰难状况下时间被拉长的感觉。现在能够想到这样的日子，就是父亲患病、住院尤其是被医院判定只能回家静养的那些时间。父亲逝世前10天已经进入“排空”期，父亲依在炕边上看着我们吃饭，看着赶来看望他的亲戚们吃喝，闻着饭味儿也说好香想吃，却一口吃不下去。父亲的难过，也是我们的难过。眼看父亲的灯油快干了，既无法添油，又无法让灯火静止不动，不经历是不会理解那种痛苦程度的。每一日对父亲是煎熬，对我们也是煎熬。父亲的煎熬是不知道哪时哪刻生命就会嘎然而止；对于我们来说，是不知道父亲还要忍受多大痛苦才能与降临的死神会合。最后几天，甚至我都暗自思忖，为什么不让父亲失去知觉呢，如果他昏迷过去，就不会眼睁睁地看死亡到来，起码也不会经历那种时时刻刻要面对的生离死别。庆幸的是，父亲在最痛苦的时候，用药物麻醉的神经，在睡眠中松开紧拽着的生命之绳，等他再清醒过来之后，已经不能用语言表达，只是用眼神表达对我们的最后不舍，用一滴泪说出他对这个越来越好的社会、越来越懂事的儿女们的留恋……
几乎每次回忆父亲，我都情不自禁地叙述父亲的最后时刻，在叙述中情不自禁地泪溢满眶，心中充满悲楚。不是我泪点低，而是我需要用新泪来洗濯渐渐疲惫了的怀想。真的，10年后的今天，父亲不像开始几年那么勤地到我梦里来了。对此，我的理解是父亲对我越来越放心，他清楚地知道我忠实地继承了他的衣钵，落实了他的遗嘱。父亲就是这样的人，对谁不放心，恨不得天天守着你，如果放心你，就不那么操你的心。父亲生前最操心的是二妹，临走前嘱咐我要团结姊妹们照顾好。这些年来，我们通过各种方式关心二妹的生活，眼看着他们日子越来越好：去年大儿子成家，小儿子上大学，生活一下子打了翻身仗。父母看到这些，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希腊哲学家苏格拉底认为灵魂不灭，认为死就是灵魂与肉体的分离，处于死的状态，就是肉体离开了灵魂而独自存在，灵魂离开了肉体而独立存在。字里行间可以看出来，我倾向于相信苏氏这种“视死如生”的精神。“人什么都不信，怎么能不迷（杨绛语）？”“天堂就在人的心里（钱缓语）。”我相信，奶奶和父亲母亲的肉体生命结束了，但精神生命并没有离开我的生活，永远保留在我的天堂，在亲人目光的注视下，在他们必要的监督下，我将经常审视自己的言行，反思自己的每一天。因为有这样的意识，尽管我最爱的人陆续离场，我并没有感到太过孤独。遇到困难的时候，我会想到父亲十来岁起是怎样从艰难困苦中熬出来的；稍有懈怠，我的眼前一下会站出来父亲高大的身影：终年不缀劳作，去世当年还主持盖房，劳动间隙坚持读书写字；面对各种利益诱惑，想起七八岁的时候因为拿他5毛钱被罚跪在门外，头上顶砖，告诉我“从小动（滴）油，长大偷牛”的道理……我一直感念奶奶和父亲母亲在天之灵陪伴着我，让我可以心静如水，行稳致远……
回头看，10年倏忽之间；往前看，10年山高水长。一个10年已经让父亲很难辨别，再一个10年可能更得给父亲做好注解。那么，就让我用再一个10年的更好的工作生活、更好的努力不懈把这条注释做得更全面详尽些吧。亲爱的父亲，在这个父亲节的日子里，我愿天堂里的您与母亲及您的父亲母亲过得快乐。
用什么办法表达我的意思呢？允许我用点炷香、倒杯水的方式来告慰父亲吧。记得父亲逝世前专门告诉过我，以后多给我倒杯水，我很渴啊！
2016年6月19日父亲节写于东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