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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靖港!

时间:2020-04-19 00:27
  一   “……黄鸡婆,咯咯哒,   船姐儿湾在周家坝;   竹篙一响,船又到了靖港;   船到靖港口,顺风都不走……”   这首童谣,是我小时候祖父教我的。这首童谣总共大约十句,可惜,现在我只能记住一半了。“船姐儿”就是船儿的意思,这里“姐”只是个发轻声的虚词。靖港是祖父的出生地,在望城,长沙市往北约30来公里。作为中国历史文化名镇之一,靖港或许是湖南最著名的历史名镇,比湘西的里耶镇和芙蓉镇还有名,尽管肯定不如江浙的那几个(例如周庄,西塘和乌镇)名扬天下。   靖港是因为李靖而得名。相传,当年初唐大将李靖讨伐王世充后,受命征讨南蛮萧铣,领军镇守沩水港口(就是现在的靖港),为平定南疆,立下了赫赫功勋。后来,李靖离开湖南奉命征讨突厥,百姓念其恩德,在靖港立李靖祠,有联为赞:   溯湘水南来,百里河山,仗此楼台锁住;   唱大江东去,九天烟云,好凭弦管吹开。   后来,曾国藩领兵在靖港和鼎盛时期的太平天国大军激战,曾国藩战败投水自杀,幸被部下救起。民国时代,靖港一度成为中共湖南省委的驻地。当然,最吸引游客的,可能还数鸿泰坊,这座修建于雍正早期的青楼院,是整个长沙地区唯一保存下来的青楼院。   一直没整明白,打头那首儿歌所说的“周家坝”在哪?是在望城?抑或宁乡?甚至更远的益阳?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沿着沩水上溯,就能找到周家坝,说不定顺道还能经过皮肤(pifu01)家,搁有擂棰吐洗衣服的石阶和桃木跳板。用竹篙撑起乌蓬船,从周家坝顺江而下,只需“竹篙一响”,乌蓬船不久就能到达靖港,沩水(湘江主要支流之一)和湘江汇合处。“船到靖港口,顺风都不走”,说的则是当年靖港的花柳繁华,有道是“朝有千人作揖,夜有万盏明灯”,湘江和沩水河畔,都是说不尽的富贵和温柔。民国时代,约有两万人口的靖港,是湖南四大米市之一,和湘北的津市,湘西南的洪江,同为湖南三镇。   靖港依水而建,靠水运得以繁荣,曾祖父和伯祖父,当年就是在靖港撑船贩卖物资为生。祖父是家里最小的,那时是个帮工,但无论如何,祖父这辈子算是和船结下了不解之缘。祖父不似伯祖父那样,有股迂腐之气。记得孩提时代,我生性胆小羞怯,祖父就将胸部一拍,或者将脚一跺,豪气顿生,嗓门提高八度,训诫我道:“凡事要出得众(就是要落落大方的意思),畏首畏尾有什么出息?想当年,你爷爷就是孩子王,一群孩子的头!”可是那时我不懂得,“孩子的头”具体是什么意思,只是依稀觉得,孩子的头,就必须得出头替人打抱不平。我畏惧地侧眼看着祖父,似乎觉得一丝陌生。难道他那时动辄和人打架斗殴?似乎不像,因为祖父的胡须是花白的。      二   新中国成立后,湖南三镇(靖港,津市,洪江)相继没落,繁华不再,其中以靖港尤甚。后来,两个城镇(津市和洪江)至少还一度挣来了省辖市的地位,尽管如今充其量也就是个较大的县城一般大小。五十年代,沩水改道,流经南面的新康,注入湘江,靖港自此失去了河港的地位。再加上陆运基本上取代了水运,昔日拥有近两万人口的“小汉口”靖港,直接衰落成了一个只有不足一千人口的普通乡镇。昔日的花柳繁华地,就此沦落成了一座空镇,死镇。我没去过靖港,而且,自我能记事后,我也没看到祖父重返过靖港,也很少说起靖港,似乎他老人家和那里本来就没有什么联系。祖父的故乡,竟然已是衰败,而且早已衰败了。   如此这般,到了本世纪初,靖港突然变得繁华起来了。因为,它成了历史文化名镇,这可是国务院盖了大印的。那时,老百姓口袋里开始有了余钱,于是,开始热衷于旅游,那栋满清遗留下来的青楼院鸿泰坊,就骗去了好多游人掏腰包。古代的温柔富贵和现在的富贵温柔,是不一样的。现在只有富贵,温柔是粘合上去的,虚假不真实。而古代的温柔和富贵是融在一起的,你区分不开。在大红灯笼高悬的鸿泰坊那里,你可以看到李师师和苏小小的仿真蜡像,栩栩如生地冲着你似笑非笑。还有惨死在床上的陈圆圆,那一袭猩红,就犹如一袭血红。现在的游客,就喜欢这种视觉盛宴,因为,那象征着狂欢和征服,因为,大家平日里都是压抑着的,多年来养成的本能,就是顺从和屈服。它们需要一种发泄。   父亲决定弄点钱搞点投资,考察后商议的结果,就是打一艘货船。那时,祖国的基建,要么是方兴未艾,要么是如火如荼,反正,船打造完毕下水后跑运输,2—3年就能收回成本,那效益还是很诱人的。一家人都是船盲,除了祖父外,不过,祖父精通的是木筏与乌篷船,现在需要打造的是钢板船。无论如何,祖父很兴奋,跑符骨牌都不打了,张罗起他的“人际关系网”,因为,我们需要个懂船的船长,管理手下十来个雇工,而管理帐目的,必须是父亲信得过的。为了证明自己的“同学关系网”也一样有效,我居然联系上了武钢的某某,尽管最终没有从武钢买钢材,但那却是无损我的骄傲。船长定下了,唤作冷师傅,也不知他啥来路,反正算是祖父网来的人才,为此,祖父一直感到欣慰自豪。我知道,某种意义上,这相当于祖父船夫生涯的延续。冷师傅推荐的造船厂,位于新康,新沩水流经那里,注入湘江。往北十公里,就是靖港;往南,则是望城县城(现在改成了长沙市的一个区)。八十高龄的祖父和父亲、冷师傅一起到了新康。那是暑假,我也一起去了。沿着湘江的一条公路北上,右边时不时有一些沙洲,包括我们曾经纵情玩乐过的月亮岛。那时,月亮岛没有建造跨越湘江的大桥,田园气息明显。如今要觅一块安静的沙洲,还得北上寻觅,例如香炉洲。它们都像柳叶,安静而温柔,漂浮在湘水里,只是那份安静和温柔,总是被我们一点一点地蚕食。   很快和新康造船厂达成了协议,据冷师傅说,这是颇不容易的。因为,新康船厂那时虽然没啥规模,但刚被长沙造船厂吞并,据说,那里即将成为长沙造船厂的一个主要生产点。长沙造船厂虽然也不大,但和乡镇企业比,总算是正规军。打艘排水量几千吨的货船,其实口碑不错的乡镇企业一样可以,要价也便宜得多,尽管通常需要一个经验丰富的师傅吃住在那里监工。但父亲和冷师傅以较低的价格和新康造船厂达成了协议,大家都很高兴,尤其是祖父。那时,祖父已是八十挂零的年纪,我那亲切慈祥的奶奶,已经仙去了差不多二十年。我能依稀记得奶奶的模样,光是念着她走得早这点,我就心酸得想哭,更别说和她相伴几十年的老祖父。我突然觉得,祖父其实是那样的孤独。   一家人(只是母亲没来)和冷师傅,在望城县城一家小餐馆吃了顿晚饭。从餐馆出来,太阳几乎要下山了,黄澄澄的斜阳,将人影拉得很长很长,若非有什么东西挡着,那拉长的人影,一定可以镀上湘水的彼岸。江心也是一个不知名的沙洲,狭长狭长的,像橘子洲,只是没那么绿,所以没有那么令我熟悉而已。站在沿江公路旁,我看见那斜阳,将大家的脸照得金黄金黄。但我们的身影却并不是金黄色,而是黑色的,被斜阳推进湘水中,直到远处和绿树、绿水、河沙不可分辨。在望城,在新康,我突然发现,自己原来是多余的陌生人。但在北面十公里之外的靖港,我的感觉可能就不一样,尽管我从来没去过那里,因为爷爷和太爷爷以前在那里生活过。如果仔细辨认,爷爷说不定还能找到当年他和太爷爷的足迹。   看着夕阳西下,我突然对爷爷道:“爷爷,太阳要落水了,今天我们可能是去不成靖港了。”爷爷一愣,道,今天本来就没计划去啊,今天的任务,只是准备造船。为什么突然想到要去靖港呢?我鼻子一酸,道:“我发现我有些恋旧。那里是个古镇,有历史遗迹,有陵谷沧桑。爷爷是在那里长大的,我想陪爷爷去看看那里的哑河(也就是沩水的老河道),看看那里的半边街,闻闻那里湿润的空气。我不知道我以后还有多少时间呆在老家,陪陪父母,陪陪您。”爷爷哈哈笑道,爷爷的身体硬朗得很哩,还怕以后没机会陪爷爷去靖港么?今天就算了。   仿佛觉得有一丝收不回的怅然。在这个有些闷热的傍晚,我似乎看到远方弗晰的江心飘来一艘乌篷船。船尾是倔强的两兄弟,吆喝着齐齐撑着船。船头有一位老人,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我知道那就是我不曾见过的太祖父,有血液的传承,就是相隔万里,也能感觉得到。也许,那时我就像相机一样,想要铭刻下那艘乌篷船,以及太爷爷,伯祖父及祖父的脸型和表情?这却是徒劳和多余的,因为夏日傍晚,湘水激起的朵朵浪花和滴滴水珠儿,像归巢的倦鸟一般落下,那一缕暮色,已然镀在我的眼帘里,栖息于我的瞳仁上。   半年后,船打好了,十年前的这个时候,大约是五月份,湘江水位上升时,冷师傅和十来个伙计就驾着船,顺着湘水北去。爷爷边笑边眺望,直到船儿消失在洞庭湖和长江。那时,爷爷必定高兴得像一个孩子。一个月后,冷师傅报曰,一顿饭工夫就丢了一个舢板小船,爷爷听了,气得顿足骂娘。   去年这个时候,九十高龄的爷爷,到底撒手仙游,到另一世界陪奶奶去了。我想起了开头那首儿歌,问过皮肤,知不知道周家坝在哪里?可惜,皮肤说不知道。刚才我又将在线地图zoomin到最大,沿着沩水可能的主流和支流,上溯到望城,宁乡和益阳,可惜,还是找不到周家坝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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