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岸】邹师娘（散文）

　　“哈哈哈哈……”一连串清朗的笑声，飞过高高的院墙顶子飘入耳蜗，紧接着便看见她健步如飞拐入了信用社院墙大门。　　 透过柜台“积数表“边上敞开一半的玻璃圆孔抬眼看见了她，白底碎花衬衣、蓝色的确良长裤、青色布底单鞋。面带微笑边訇然地和进进出出的熟人打上招呼，边快速摇动右手小方篾扇，齐耳短发、衬衣领口、纽扣上两朵黄果兰，随篾扇晃动整个面庞、整个人儿春风荡漾。　　 干练、开朗、单薄、婉婉有仪、人淡如菊便是我的、我们人人爱戴的邹师娘。　　 几步迈入信用社大门，上身靠紧眼前柜台，并不着急办理业务，也不率先亮明来意，笑容可掬与诸位财神一一颔首致意，一一简单客气。回过头来，我便开始脸庞发烫内心不安，看女婿模样慈眉善目紧盯上我：“忙过了哇，小李？”　　 温婉得和刚进门那会儿，不，和刚和同事致意一分钟之前判若两人。边轻轻将篾扇伸进柜台上方栅栏孔，边嘘寒问暖轻晃篾扇。　　 我一卑微记账员，哪敢如此矜贵，瞬间把人搞得坐立不安，就连和客户对话也变得嗫嚅。真不知该掌上明珠一般顺势发嗲恭奉去通红的面庞，还是受宠若惊立马起身回敬上同等关切。在座的几位、柜台外排班站队的客户、我的领导可眼睁睁看着，年长上两圈一孺人给二十郎当岁一小少爷搖扇解暑。　　 “小李，给我开张定期存单……”　　 正埋头填写存款凭条，咚、咚、咚咚……一个圆滚滚果实一样的东西，跌落到玻璃桌面发出沉闷的跳跃、滚动声。抬头看见她半侧身紧倚柜台，一半扇面遮挡住半张脸颊冲我直眨眼、努嘴。赶紧把圆滚滚的果实刨进了半敞开着的抽屉里。回转身，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继续为我轻搖上篾扇。办完业务离去那会儿，心满意足的笑容依然挂在两侧脸颊。　　 “走了哈，小李，有空到家里坐。”一串串清澈的笑声随背影的离去，如泠泠丝竹，涤荡于悠婉旋律之间，渐渐轻柔、消失于了山谷飞泻的溪涧中央。　　 那年，她不知何处得知我喜爱果树，一天下午，满头大汗突兀出现在了柜台前，贴上栅栏篾扇遮挡住半张脸小声告诉我：“小李，下午给你拉几棵樱桃树。下班在过路堰边上等你。这阵周师傅正在地头给你挖。”　　 根本不需要听信折身小跑出信用社大门。　　 下班，推上自行车刚出信用社院门，便看见她、周师傅一前一后，站在被太阳照耀得透亮的过路堰边上，一个劲搖小方扇。到近前才发现，她满脸通红，额头、脸庞、脖子油粒一般的汗水一股股往下淌。身旁架架车上齐齐整整捆着四棵樱桃树。这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见上和蔼可亲，但有些不善于表达的周师傅，这也是我唯一一次险些为她老俩的质木，几乎汹涌到了已经无法克制的临界。　　 她让周师傅简单交代给我一些栽培要领，而且坚持要周师替我拉回家。六十出头的周师傅没有一丝犹豫，不仅帮我拉回家，头顶烈日一棵一棵一丝不苟栽培在了院墙下方一爿瓦砾地势，完了再次叮嘱上一番。不顾再三遮挽，没喝上一口水，拉上架架车头也不回踏上归家行程。那一趟，不是寻寻常常十几里爬坡上坎的路途，是满满的让人无以为报乡村人家最朴素、最诚挚、最闪光的的襟怀！而她和我一初来乍到外乡人哪里谈得上投桃报李？何须用得着掏心破腹？　　 她告诉我，这几株樱桃树是后墙跟根本就无法管理的一部分。每年除了开花甭指望能有所收获。不仅如此，还害得老头子夜里起来躺下躺下起来，连同家里一只快被绳子勒闭气的土狗都快成了神经，与其这样倒不如干脆送人。送谁和送你不都是顺理成章不值一提一桩小事，还得感谢你替她消灾避祸。了解她的秉性，碍于人来人往的场合，更担心同事看见，我没作过多推辞。　　 再来信用社依然身子伏上柜台手伸进栅栏，边摇扇子边从头到尾把低头忙碌的愚赞扬给每一位排班站队办理业务的客户。一串接一串的笑声快撑破开水泥顶子。趁人不注意快速丢上柜台两个果子，照旧侧身倚住柜台扇子遮挡住半张脸，眨眼、努嘴。即使进退两难也不能有半点推辞，否则尽人皆知让她如何做人做世。客户渐渐散尽再办理业务，完了，笑呵呵摇上扇子：“小李，空了过来耍。”　　 一阵风没了影子。朗朗笑声揎开围墙外喧嚣的人丛一声又声传入耳畔，再一声声越发低沉、遥远。　　 樱桃树在细心呵护下一天天长成，一年比一年更加茁壮，一年比一年结上更多果实。成为了孩子、家人、亲朋好友嘴里赞不绝口的绿色美食，也成为了杀猪房巷弄最为夺目、最具风采一道靓丽风景线。　　 尽管调离那个单位，再到辞去另一个单位工作若干个年头，也尽管和邹师娘我已记不清有多少个日思夜想的日子再未谋面。每每看见围墙下面一棵棵停僮葱翠的樱桃树，我便会想起她；每每看见繁花似锦蜂飞蝶舞的樱桃花、累累如珠娇艳欲滴的樱桃果，我便会看见貌美如花的她的贞容；我便会想起那片有血有肉有情有义的故土！　　 我不知，在她心目中，我自己曾经是否被荣宠到了溺爱不明还是何等尤甚的地步，我更不知，这究竟是一种怎么样子清懿、姱嫭情肠，所铸就一方感天动地纤尘不染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