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灵】记忆中的那条小路（散文）

　　一　　 从电影院里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尽了。　　 雨不知何时又下了起来，还下得很大，透过影院外面的灯光，可以清晰地看到密集的雨雾。秋风也不甘寂寞，紧一阵慢一阵地刮着，让衣着单薄的我不禁打了个寒战。　　 从学校出发前，雨停了一阵，甚至还出了一会儿暖暖的太阳，让在这场旷日持久的秋雨中挣扎了近一个月的我们，欢呼雀跃。想到最后一节课要被学校组织的看电影所代替，心里就有一种莫名的兴奋。包括我在内的不少同学，都将带来的草帽和斗笠挂在了各自的课桌边上，像是给陈旧的桌子两旁，安上了一件件饰物。只有几个女同学不怕麻烦，把雨具带在了身边。　　 今天的电影是两场连映，前面还加影了好几期的《新闻简报》。　　 《平原游击队》和《地雷战》都是老电影，但大家依然看得津津有味。精彩的情节，扣人心弦的画面，此刻仍在眼前浮现着。　　 看着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我们这群住在一个大院中的初中生，就把外套脱下来，顶在头上，一头扎进了雨幕中。　　 心仍然被电影中的情节激动着，一边往家里赶，一边和同学们相互描述着电影里的情节，想象着自己也成了李向阳一样的英雄，仿佛即将要走的那段烂泥路，也不再那么可怕了。　　 我们居住的商贸宿舍位于市郊，从市中心的五星花园出来，就是一条通往南充高中的大道。这条路铺着细碎的石子，就算下了这么长时间的雨，路面的低洼处也只是积起了一些水，但却不泥泞，穿着解放鞋也完全能够通过。可要回到家里，还得要走过一条田间土路。这路不算太长，恐怕也就三百来米的距离。这是同学们根据路旁竖着的几根电杆推算出来的。　　 路的两边是两大片菜地，那是与我们宿舍为邻的蔬菜生产队的地界。我们班上的一些同学，家就在那个生产队。　　 昏暗的路灯下，菜地里还没有收获的卷心白菜在昏暗的路灯下显得有些怪异。可以把它们想象成一个个圆圆的地雷，而不时传来的小伙伴们走烂泥路发出的惊叫，与脑海中残留的电影音响交织在一起，汇成了一种虚实相间的情景。　　 路宽不足一米，高出两旁的菜地尺许。晴日里，它是那么硬朗，默默地承载着过往的行人，也承载着技艺高超的自行车的骑士。从我们一家随着父亲转业来到这里，这条路就伴随着我，默默地走过了许多年，从一年级的小学生，变成了一名初中生，成了名符其实的少年。　　 无法历数在这条路上走过了多少来回，但我却清楚地知道，这条上学放学的必经之路，却载满了一个孩子求学时的欢乐和沮丧。当期未我拿着学校颁发的“三好学生”奖状回家时，我的脚步是那么轻快，一蹦一跳活像是头小马驹。而当考试失利或平常做错了题而在作业本上有了几个大红的叉时，心情就变得那么沉重。于是这条路也变得坎坷起来，甚至一个小土坎都会把你的脚板硌得生疼。在平时的日子里，手里的那根铁钎穿满了富含油脂的桉树叶，可以让家里生着几次风箱灶的时候，小路似乎也感受到了我的欢乐，随着我的脚步响起了鼓点。　　 然而此刻，它却换上了一种令人生畏的面貌。秋雨下得太久了，路面上堆积了大量的淤泥，黑黄色的泥土在雨水浸润下变成了粘性很高的泥团。它们过于热情，从路上走过时，会不厌其烦地附在你的鞋上，不出几步，就在鞋的边沿积起厚厚一层，甩不掉也踢不脱，要硬性去甩，泥团会和鞋子一起飞到烂泥里。打赤脚时，这些泥团就会和你的脚亲密接触，给你穿上双又大又重泥靴。这还不是最讨厌的，最讨厌的是，随着雨天的持续，这种粘泥就变成了稠浆。它们在两边略高的路面上铺陈，远远望去这路就成了条发着亮光的带子。温柔的表面遮住了溜滑的平性，只要你敢走上去，顷刻就会用那无所不淹的泥汤盖过你的脚背，钻入你的鞋中，让那冰凉的感觉替代由鞋护住的温暖。　　 更可恨的是滑，在这条路上，摩擦力似乎成了一种伪存在，时刻都会让你重心不稳，一滑数步。跌个斤斗，滚身烂泥算是客气的，搞不好还会让人大头朝下，糊你一头一脸的泥浆。每天都有人在这条路上摔跤。从路上直接摔倒在菜地里也是稀松平常。　　 前面就是这条让人生畏的道路了。我们几个伙伴都站了下来，把脚上已经被雨水淋湿的解放鞋脱下来，把裤腿绾得高高地，拎着鞋子试探地迈出了第一步。待站稳身形后，才朝前慢慢移动。稀泥掩住了下面的秘密，我使出了我的绝招：这就是十趾尽量朝下扣，透过粘稠的泥浆抓紧下面的硬底，就这样朝前移动着脚步。　　 路似乎被无形的手拉长了，每走一步都要付出极大的努力。还好，一定是上苍垂怜，让我终于走过了这段距离，平安地到达了宿舍的大门前，接下来的路就不用发愁了，全是打了三合土的，可以放心地走。然而，一起返回的小伙伴中还是有人滑倒在地，滚了一身的泥浆。　　 　　 二　　 每天都有坏消息传来，每天都有人在这条必经之路上摔倒，不光是孩子，还有大人。一个阿姨骑着自行车想闯过去，结果连人带车都摔进了路下面的菜地里，而菜地里的泥土也喝饱了水，滚了一身的稀泥，只好狼狈地推着车回家换衣服。今天，她上班要迟到了。　　 这些情况，一次次刺痛了我们的心脏。同学就聚在一起商量，决定等天好一些之后，要把那路整治一下，让它不再那么难行。整治的方法也很简单，就是用宿舍前那堆得像小山似的垃圾来填路面。那些垃圾中除了少部分烂菜叶等杂物外，其余的就是炭渣，而炭渣吸水巴滑，铺在路上，一定会将稀泥盖住，让路变得好走一些。　　 不下雨的日子终于被我们等来了。这是一个周日，下了一个来月的雨终于停住，从云隙中露出了太阳久违的脸。用不着谁再来喊，一切都按照事先说好的计划进行。住在这个大院里的同学齐聚在垃圾堆前，开始了辛勤的劳作。带锄头的同学忙着将炭渣面上的烂菜叶等杂物勾开，顺带也把上面一层被水浸湿的炭渣铲掉，露出的炭渣就是干的了。于是，大家一起动手，力大的担上一担，力小的两人合抬，将上好的炭渣担到那条泥泞不堪的路上，倒在烂泥之上。在这个崇尚劳动的年代里，学校经常组织我们参加各种支农劳动，干这些事基本不在话下。　　 路上堆积的稀泥太多了，想将泥水排到下面农田中，又怕菜地的主人干涉，这种担心并不是多余的，就在我们在路上操劳的时候，蔬菜生产队的人们就来看过几次，专门嘱咐不能将积水烂泥往下面铲，说天一放晴，这菜就得要收，送到市里的蔬菜公司去。我们都郑重地点着头，一个劲儿说着：“放心吧，我们不会的。”　　 既然积水和烂泥不能乱排，就只能用大量的炭渣来覆盖。每向前推进一米都得要用上大量的炭渣。好在在这个南方的地级市里，居民都是以烧煤炭为主，炭渣不是稀罕物，那个大垃圾堆又有一年多没有清理了，积攒的炭渣够多。　　 垃圾堆旁，经过雨水浸润的废弃物散发着一种令人不快的味道，然而，随着炭渣地翻出来，这种味道很快就被炭渣略微有些呛人的味儿所代替。炭渣堆积得太久，此刻一挖开，一种热气也随之蒸腾，让人感觉到了未尽的余温。周遭的温度逐渐上升，走到近旁，就能觉出了那种热度，不大工夫，身上就浸出了汗来。可大家已经顾不得这么多了，为了改变这烂泥路的面貌，不再摔倒行人，累一些，苦一点都是值得的。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铺上了炭渣的路不断地向前延伸。　　 我们的行动得到了从这儿走过的大人们的称赞。都说我们干了一件天大的好事。受到了口头表扬的我们，干劲更足了，不由加快了进度。　　 傍晚的时候，这条烂泥路改变了模样，稀泥浆被干燥的炭渣盖住了，尽管走在上面还是软软的，却没有烂泥从上面翻越上来，你就是在上面跑步，也不会跌倒。　　 我们的行动，也得到了学校领导的赞扬，说我们初中班不愧是一个战斗的集体……　　 一转眼，这事就过去半个世纪了，昔日的少年变成了白头老翁，许多往事也都淹没在了岁月的尘埃里，然而这件小事却始终在我记忆的心湖中盘亘……　　 昨天夜里，它又出现在了我的梦中。梦中的那条路长长的，滑滑的，行走在上面，几次都快要摔倒。梦中惊雷滚滚，转瞬间，路面就铺上了干燥的炭渣，那些炭渣经过无数双脚的踩踏，渐渐固化，于是，土路变成了水泥路。又一阵雷声，路就加宽了，可以过汽车了，走在上面的脚步，变得那么的硬朗，轻快……　　 我知道，这情景已经刻在了我的心灵深处，不会再忘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