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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嘴雀

时间:2021-10-09 02:56
  发现这种不知名的鸟,完全是在不经意之间。   长白山的鸟太多了,初到长白山时,它曾令我惊愕不已。我是在磐石县下的火车,而后换乘长途汽车赶往桦甸县,当时的桦甸县还不通火车,只有一种小火车,是专门用来运木材的,不载客,和老电影《林海雪原》里的小火车一模一样。   车到桦甸县,便到了长白山的腹地,长途汽车沿着盘山公路上上下下蜿蜒前行,要多慢有多慢。长白山林海在车窗外静静地掠过,一眼望不到边。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大森林,它的恢弘气势,立刻把我征服了,“长白山似海,波澜壮天地!”我不由得想起陈毅元帅咏太行山的诗句:“太行山似海,波澜壮天地。”在心里暗暗换了个词儿。不过,一路上最令我感到惊奇的,却是长白山的鸟了,从桦甸县城到我赶往的驻地——夹皮沟二道岔子,大概120里的山路,凡是我目力所及的地方,没有一棵树上不筑有鸟窝,每一棵树上至少有十几个,多一点儿的有几十个,有的甚至上百个,密密麻麻的。我上山的时候是冬天,树叶已经落光了,所以,树上的鸟窝能够看得清清楚楚。这么多的鸟窝,该有多少鸟呢?我在心里暗暗地问自己。   冬天很快就过去了,春天转眼来到了眼前。冰雪开始融化,万物恢复了生机,山泉在叮咚作响,一股、两股……千万股;鸟儿在啾啾歌唱,一只、两只……千万只,叮叮咚咚、叽叽喳喳,千回万啭,不绝于耳,分明是大自然奏出的交响乐章,让你倾心、让你痴迷、让你醉倒。   在多得不可胜数的鸟儿当中,我觉得最神奇的,要数那种不知名的吃松籽的鸟了。每逢秋天,就能欣赏到这种鸟的影子了,因为此时,红松的果实——松塔成熟了。没有到过长白山的人或许都不相信,这里的松塔能长到三四十厘米长,一个松塔能打一两斤的松籽。每逢果实的成熟期,松塔的外表开裂,一排一排的松籽都龇在外面。那种不知名的吃松籽的鸟,就落在松塔上,用嘴一粒一粒地往外叼松籽果腹。   我第一次看见这种鸟就是在秋天。   那天,我和战友们伐了几棵大树,感觉累了,就坐在一棵红松下面闲聊。忽然,坐在我对面的一位战友,惊诧地说了一声:“呦!”然后把帽子摘了下来,对大家说:“你们看,不知道什么东西掉到我帽子上了?”我定睛一看,居然是两瓣松籽的壳。哦,这怪了事了,大家都在这坐着呢,也没人爬树,这树上怎么会落下松籽壳呢?而且分明是刚刚嗑开的。大家都不由自主地抬起头向树上观瞧。就在此时,从高高的树梢上,飘飘乎乎地又落下了什么东西,待到飘落到较低处时,我们都看清了,居然又是两瓣松籽壳。   太奇怪了!树梢上一定有什么东西。我们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目不转睛地盯着树梢。然而,林子太密了,很难观察到树梢有什么东西。过了好一阵子,我才终于发现,在一个巨大的松塔上,站立着一只小鸟,它正在啄食什么东西,两个小小的黑影,刚好从它的嘴里飘落下来!小黑影越飘越近,天哪!是松籽壳。我情不自禁地轻轻地喊了一声:“是鸟儿!鸟嗑的!”话音未落,其他战友又发现了一只,两只鸟各自占据一个松塔,若无其事地在那里啄食。我们几个人一边仰着头尽情地欣赏着,一边低声议论:“是什么样的鸟,有这样尖利的喙呢,能把松籽磕开?”要知道长白山大松籽的个头相当大,就是老乡们平时吃,也是要用木槌砸的。   那个年代,长白山所有的飞禽走兽都是不怕人的。这种不知名的鸟也不例外。看着看着,两只鸟中的一只,像是理解我们的心情似的,从树梢上往下盘旋,落在了离我们很近的一个松塔上,继续旁若无人地啄食。它的样子我们终于得以看清楚了:它的嘴尖尖的,钩状,上下喙反曲交叉。看来,这种鸟大概就是以食坚果为生的,它的坚喙不仅十分锋利,用起来也十分灵活,它钳住一颗松籽,上下坚喙一扭、一剪,“咔嚓”一声,松籽壳便被剪成两半儿。它的舌头非常灵敏,只一勾,便把松籽仁勾进嘴里咽下,而两半松籽壳则从它的嘴边落下来掉到地面上。“咔嚓、咔嚓”,它站在松塔上,不断地磕食大松籽,引得我们在树下长时间地驻足观望。   此情此景,真的是太奇妙了!不得不令人感叹大自然的神功造化。但是,它是什么鸟呢,叫什么名字?这个问题我始终无从知晓。有一天,我问房东杨大哥:“那种吃松籽的鸟叫什么名字?”杨大哥是长白山有名的猎手,对各种走兽了如指掌,但是,对飞禽却知之不多,他说:“我还真不知道。”我还请教过夹皮沟金矿的干部和其他几位猎户,都没有得到答案。于是,我只好暗自在心里给它起了个名字,姑且叫它“松籽鸟”了。   其后的很多年,我也没有忘记那种鸟。长白上留给我的印象太深刻了,想起长白山,我就会想起那种鸟,想起那种鸟,我就会想起长白山,没打听出那种鸟的名字,对于我来说,是多么大的遗憾哪。有的时候,我也为自己的知识匮乏而感到无奈,我是六九届的学生,小学六年级还没毕业,“文革”就开始了,初中三年,没有系统地学过任何一门知识……还有的时候,我觉得自己怪好笑的,因为,我常常由这种鸟,联想到鲁迅先生散文中的一段故事:“先生,怪哉那虫……”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在长白山伐木的时候,我还是个20多岁的小伙子,转眼之间,我已经成了孩子爹了。我的孩子四五岁的时候,我给他买了几本幼儿读物,其中一本是《看图识动物》。一天傍晚,我和他一起翻看《看图识动物》,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困惑我多年的那个谜团,竟然让这本幼儿读物给解开了。那上面先是地上走的,后是天上飞的,翻着翻着,一只熟悉的鸟,突然“飞”入我的眼帘:交叉着的尖嘴,紫红色的羽毛,站在松枝上,旁边赫然印着三个黑字——交嘴雀!下面注着两行小字:生活在我国东北及华北地区,冬季可抵长江中下游。老天,真是意外的收获!我当时的神情,比我的孩子还要孩子。   要说事情至此,已经是无巧不成书了,然而,天底下还有比这更寸的事。没过多久,我给长春日报的一位朋友打电话,未承想,只因为拨错了一个号码,电话竟然鬼使神差地打到了《桦甸日报》总编的家里。我与这位总编素昧平生,我在桦甸当兵的时候,桦甸还没有报纸呢。但是,既然打到他家,我对桦甸又是那样的有感情,就索性和他聊了起来。这时,我才知道桦甸早已经县改市了,并且通了火车。他特别热情,一再邀请我带着家人回去看看。我何尝不想回去看看呢,我兴奋地向他述说当年长白山的情景,述说原始森林是多么茂密,有些地方即便是中午时分,阳光也照射不进来,黑暗得就像午夜时分;述说原始森林涵养水源的作用,腐叶没过大腿根儿,腐叶的下面,是二三十厘米厚的苔藓,苔藓的下面,是没过脚踝的水;述说坐在红松下仰头观看交嘴雀吃松籽的美妙感受。就在我兴高采烈的时候,他的一番话,却兜头给我浇了一盆冷水,他说:“你说的那些地方我都去过,老林子早就没了,从八十年代开始大规模砍伐,没几年就砍光了。”我的心一下子凉透了,情绪一落千丈,然而,我还是心有不甘,一再向他追问情况,他操着一口东北话告诉我:“实话跟你说吧,就跟剃头推子推似的,啥都没剩。”   时至今日,我也没有再回到当年伐木的地方看看,虽然我几乎每天都在做着关于它的梦,我经常梦见自己站在红松下,仰着头观看交嘴雀嗑松籽,两瓣松籽壳,从高高的树梢上飘飘悠悠地冲着我落下来……我爱人体谅我的心情,她不止一次地对我说,现在出行这么方便,要不咱们去你伐木的地方看看吧。我说,你知道我记忆中的原始森林是多么美好吗?可现实却变得这么残酷,原始森林被“剃头推子推似的”推成了荒山秃岭!我回去还有什么意义?还能看到交嘴雀吗?还能听到数以万计的鸟类奏出的雄伟乐章吗?回去一趟倒也不难,难的是我实在鼓不起这份勇气,毕竟,我是不能自己给自己添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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