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舞】仲秋夜话（散文）

　　　　 秋风萧瑟，落叶片片。黄叶经不起凉风的撩拨，舒展着未尽枯黄的容颜，让还算圆润的身躯在空中舞翩跹！最终还是以匍匐的姿势凄然地完成了她短暂而飘泊的旅途。目之所及，那飘然而落的落叶触手可及，就像触疼了心底那思念的弦。　　 一叶落而知秋至，不经意间就又到了仲秋时节。农历八月十五日是我国传统的中秋节，也是我国仅次于春节的第二大传统节日。我国古代历法把处在秋季中间的八月称谓“仲秋”，所以中秋节又叫“仲秋节”。　　 中秋之夜，月色皎洁，古人把圆月视为团圆的象征。因此又称八月十五为“团圆节”，古往今来，人们常用“月圆，月缺”来形容悲欢离合。如最具代表的诗作即是苏轼的《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诗人都说“人长久”只能是但愿罢了，“共婵娟”就更成为一种奢望了。秋天为什么会伤感？是因为树伤了满树的叶子，是因为叶子执意离去！否则这个秋季也不会悲伤。　　 以前，我一直不肯相信中秋是伤感的代名词，因为在我心里中秋节从来没有悲伤过，有的只是深深的眷恋！眷恋着中秋时回家的路，眷恋着乡村的袅袅吹烟，眷恋着浓浓的月饼香味，眷恋着父母亲那双双祈盼的眼神！　　 我习惯一个人在有月的夜里独醉。倚在窗前，遥望故乡，心底油然生出“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的情愫，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杯中的红酒，就像是用秋天的枫叶酿制而成，甘醇而略带苦涩，泛着夕阳红般的光晕在高杯里摇曳成深沉的绝望。于是思维总会在模糊的意识间跳跃到儿时中秋的难忘时刻。　　 我们粤西地区对中秋是颇为看重的，每到仲秋时节，家家户户都会提着时令水果及各种风味的月饼去探亲访友，联络感情的。　　 也不记得是哪一年了，二哥那时刚小学毕业。我们的三舅父在八月初八这天就送来一盒包装精美的“金九”牌月饼。这可是天大的好事，无论是当时或今日“金九”月饼都是羡煞旁人的，就像当时上海出产的“凤皇牌”自行车和“蝴蝶牌”衣车一样占领着行业的龙头。　　 只见圆形的铁皮饼盒上，是褐红色的底色，腾云驾雾飘着绿色裙裾的仙女手中托着和真饼盒一样的盒子，不过那盒子是揭开了盖的，一个硕大的月饼，在盒的正中央位置，而七个较小的月饼团团围住那大月饼，只只皮薄馅靓，发出诱人的光泽。铁盒正上方是小篆体的“五仁叉烧”字样，而右边是用正楷字体写着“七星伴月”字样，盒子的侧面即写着“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的诗句。　　 我们几兄妹围着八仙桌上的月饼热烈地讨论着。小弟一会儿摸摸盒子上的仙女的头饰，一会又摸摸盒上切开了一半露出馅的足以以假乱真的月饼浮雕，然后见他狠狠地吞着快流出的口水。正在念初中的大哥煞有其事地介绍说：吴川月饼有深厚的历史文化，独特而传统的工艺，闻名遐尔。金九月饼，主要原材料取自国内不同的榄仁，核桃仁，瓜子仁杏仁，芝麻仁和金华火腿以及秘制晾肉，秘制糖肉等多达十几种材料，其中秘制晾肉，秘制糖肉是金九月饼所特有的。皮薄馅料足是吴川月饼的一致好评，为了延续这种独特的风味，制饼过程中的揉、捏、搓、搅拌等秘传手法是纯手工制作，所以做出来的月饼才个体饱满，色泽油润，棕黄，馅皮厚薄均匀，饼皮松软，香甜可口，馅料丰富，味道香醇，食后颊齿留香。此时，弟弟忍不住拆开了盖子，幸好每个月饼都有一个薄膜塑料袋装着，要不早就被弟弟那长长的舌头舔湿弄破了。要不是妈妈说要等到中秋节拜祭月神后才能吃。恐怕这盒月饼已体无完肤了。还要等七天，读一年级的弟弟，掰着手指数着盼望着中秋月夜的到来。　　 初八的月亮还不太圆，也不太满，村庄里晚饭的袅袅炊烟还未散尽时，她已早早就挂在了树梢上，穿行在云朵间，偶尔探出脑袋，毫不吝啬地把光辉洒向宁静的小村庄。　　 爸爸披着一身的月光，拖着疲惫的身躯，从隔壁李大爷家回来，抽着竹制的水烟筒，在烟雾缭绕间吞吐自如，神色略显沉重。　　 妈妈在橘黄的灯光下，专心注注的做着针线活。时间随着微凉的秋风到处奔跑，温和的气息在房子里面氤氲，静静流淌。妈妈笑了起来，眼角噙着细碎的阳光。　　 “孩子爸，趁孩子们睡下了，跟你商量下咱家老二的事，老二小升初中以一分之差与重点中学无缘，现在要到二十公里以外的镇初级中学就读。寄宿住校伙食差，花销也大。你看，附近的重点中学多方便呀！不用寄宿且教学质量上乘，朝去晚归做个走读生，既省钱又省心省力呢！现在可是天下掉下个大礼包，现成的金九月饼正好派上用场啦！你就趁着中秋之际去走动走动可好？”　　 “嗯！你说的不错，让我思量思量！”　　 窗外明月已被树梢划得七零八碎。但依然一如既往地射出柔和的银光。早已酣然入睡的弟弟，嘴角弯成一道像茄子一样的弧度。浮起隐隐约约的小酒窝，他一定是在梦里品尝着那五仁火腿的月饼啊！他哪里懂得马上到口的月饼有了新的使命！它将以外交大臣的形象出使到达官贵人家里去！就像我们这狗窝窝里留不住金凤凰一样，将离我们而去。　　 时间就像一位蹒跚的老人，拖着沉重的脚步缓缓向前，几天的时间，仿佛漫行了几十年。弟弟看着八仙桌上的月饼天天掰着手指头数，眼睛里闪烁着快乐的阳光；妈妈看着八仙桌上月饼还未“动身”频频摇头，唉声叹气，眼角里满是阴雨潮湿。　　 直到，八月十四这天，弟弟放学回家，突然发现八仙桌上的月饼，不翼而飞。于是一场地动山摇的哭闹声喧哗声从村头响彻到村尾。妈妈却笑着安慰弟弟说会买两封纸包装的五仁叉烧月饼回来祭神的。两封共有十只月饼，比先前那盒还多两只，弟弟在妈妈的忽悠声中慢慢安静下来。　　 仲秋时节的桂花，青绿的桂花叶子掩不住盛开的素白，裹不住的桂花香，倘佯在村庄的大街小巷。桂花舞碎了仲秋前夕的夜。　　 迎着妈妈期许的目光，爸爸披着一身的月光，拖着疲惫的脚步回到了家里，把大包小包的中草药一并卸下来，眼眸里满是细碎的阳光，像是看到了生的希望。这时我忽地发觉妈的眼里满是熊熊燃烧的大火。我预感，欧亚两块大陆板块将发生严重的碰撞，火山将要喷薄而出！　　 “一盒名贵的金九月饼换成了这一堆的大包小包的中草药，这就是你忙活一天的结果吗？亏我一直蒙在鼓里，以为你一早出门办老二转学的正事去呢！”　　 “嗯，把月饼卖出去换了钱，才换得这些药，”爸爸底气不足地答。　　 “在卖饼之前你有考虑过子女的感受吗？有没有为老二的学业着想过？”妈妈得理不饶人　　 “儿孙自有儿孙福，孩子们以后大把机会吃到金九月饼呢！至于老二，寄宿或许是对他的一种磨练！他考到什么学校就到什么学校去就读，让他学会为自己的不努力行为买单。送礼的歪风邪气绝不能在孩子身上去蔓延！”爸爸抑扬顿挫地辩护着。“那你觉得把卖月饼得到的钱花在一个仅剩下三个月命的人身上值得吗？医生都下了判决说李大爷的肝硬化到了晚期。神仙都回天无术了。有好吃的就尽量弄点给他，也算是仁至义尽了。他这个五保户和我们非亲非故的。”妈妈咄咄逼人地吼着。　　 “我不忍看他静等生命结束的那种失望，无助的眼神。我从《中华验方大全》里找出治愈肝硬化的验方，都是这些中草药，对身体是百利而无一害的。或许有一线生机呢！只要在服药，心理上就有一种生的希望充斥着他的内心。哀莫大于心死！只要让他的“心”不死，一切皆有可能！”　　 仲秋的夜话就这样在一问一答中进行着，妈妈眼里的火渐渐消退了。爸爸的善良、博爱、仁慈就是最好的灭火器。一切自私的妒火都将被消灭！　　 那个中秋月儿分外圆，月光如银箭一般射开了苍穹里残余的夜色，那银色的清辉，在银色的氤氲下铺了一地。过滤了世间的喧嚣，没有了世俗的烟火味，洗涤了人类的心灵。　　 次年中秋前一个多月，爸爸对我们说通过自己劳动所得购买的月饼格外香甜。鼓动我们几兄妹自己种蔬菜，待到收获后用换来的钱买金九月饼。于是，他给了我们一块两分多的自留地。在暑假末期我和大哥二哥一起翻地播种，直到那小白菜探出脑袋，长出了两片嫩绿的小叶，哥俩才上学寄宿去了。理所当然剩下来除草，淋水的任务，就交给读四年级的我和二年级的小弟了。每天一放学，扒几口饭就往菜地里赶，我用小木桶到小河里挑水，弟弟就帮忙用勺子泼水给嗷嗷待哺的小白菜。听着幼苗“咕咚咕咚”的喝着河水，我和弟弟会心的笑了。　　 施了肥的小白菜一天长一个样，很快就到了收获的季节。用小白菜换来的钱，又被老妈催着用去缴交欠下的学费了。吃金九月饼的愿望又一次落空了。由于生活的拮据，吃金九月饼就只能成为童年时的一种奢望了。　　 或许是由于童年时，促襟见肘的生活没能让兄妹们吃上梦寐以求的金九月饼，爸爸一直内疚于心，总想方设法的去弥补那种缺憾。直到我们参加工作以及成家立室后，爸爸每年都还张罗着金九月饼的事，每到这个牵动千家万户的大团圆的日子，他便逐一打电话催促着四面八方的子女回来过中秋节。我们，亦很享受着这份爱的专利，直到今年中秋再没有机会聆听到爸爸的催归声了。顿时一种彻骨的冰凉，由心底蔓延而起。秋本应是个收获的季节，而我却把“父爱”这硕果弄丢了。月光之迤逦，置身梦里总会有唏嘘，月落远去，我期望留住以往仲秋的一切记忆。　　 月满中秋，载清愁，欲语还休！他乡月、异乡人浮萍无根，落叶难逢春，夕阳浅痕。“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念起，风云难阻，情思绕心，他乡离愁别梦寒！邀明月，心归千里万里，诉衷肠，浅梦依依，相聚已无期……　　 落叶飘向冥冥世界，归于沉寂，没有什么力量可以让它重回枝头，鲜绿如初。这或许也是它的宿命吧！只要它曾经灿烂过，辉煌过，那么它在我的心中将成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