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篱】观音豆腐（散文）

　　琼哥一有空就约老同学出去小聚，这个习惯已经保持了许多年。他最热忠的一道菜是观音豆腐。观音豆腐，晶莹剔透、细腻温润、翠绿如玉，如凝脂的肌肤，入口滑爽，散发着大自然的清香。　　 大山深处，饥荒年代，人们总是把目光投向森林。秋天一到，橡籽成熟，捡来后，简单地制作一番，就成了美味的橡籽豆腐。山芋粉，在母亲的操弄下，完成了华丽的转身，俨然一味滑嫩可口的美餐。这嫩绿的晶莹美味，拥有一个别致的名字：观音豆腐。我问琼哥，为什么叫观音豆腐？是因为用观音树的种子做的吗？他说，不是种子，是用观音树的叶子做出来的。一般来说，中年人特别喜欢一道家乡的美食，定与他自己的个人经历和少年时的记忆有着某种特殊的渊源，我以为。　　 这些年来，物质生活日益丰盈，农人们也跳出了穷山沟，那个曾经滋养自己的乡村却正在老去。曾经热火朝天的场景，早已远去。随便走进一户人家，就能看到那孤独的老人们，在寂寞的房前，呆滞地守望，往事也逐渐消失在岁月的尘烟中。琼哥当年走出大山时，曾经三步一回头，五里一徘徊。如今，吃遍了大江南北的美味，回望故乡，心中最难忘却的美食，却是最平常的一片树叶，这就是人们所说的乡愁吧？小时候，不知道什么是乡愁。长大以后，乡愁竟然就是一片树叶，是一碗普普通通的观音豆腐。做豆腐的树叶人们称之为“观音柴”，或叫“腐婢”树。听名字就挺神奇的，它跟观音菩萨有什么关联呢？诸多的传说一代一代传承，有着神奇的色彩。琼哥念念不忘这一口，我不想过多地询问，尤其不想触碰那段苦难的记忆，还有内心深处那柔软的观音情怀。　　 观世音，在中华文化中，是救苦救难的神灵代表。民间祈福送子，更是离不开观音菩萨。在《西游记》的作者吴承恩的笔下，观世音总是脚踏莲花，从天而降，一挥手臂，天下众生得以拯救。而悟空总是在坎坷、磨难中，一次次被菩萨点化，才得以渡过九九八十一难。　　 什么树可以经观音点化，便可普渡众生，拯救黎民于危难之中？是观音柴，人们美其名曰“神仙树”。在人类漫长的历史长河中，尤其在饥荒之年，人们因饥饿而陷入绝境时，总是扮演着拯救黎民苍生的角色。不过，此树却极其平凡，就隐藏在大山的森林之中，并且是一种很常见的树木。它的茎上有六条非常明显的竖道，因此学名叫“双翅六道木”，是忍冬科、六道木属的落叶小乔木，一般一米高左右。能让叶子变成美味，是要有点化的智慧的。最早发现它可以食用，是人们多年来的不断求索，还是观世音的冥冥教诲？民间有传说有无数的版本，而孤陋寡闻的我，近几年才在饭桌上听说，实感惭愧。但我以为，仅凭这个神圣的名字，就可体验一种敬畏和感恩的情愫。采回的树叶要经过一番处理，其中还要有草木灰的参与，方可变成舌尖上的美味。它陪伴人类一次次渡过难关，每当人们吃到这道美食时，总会想到它的美名，把大自然的恩泽演变成感恩文化，镌刻进每个人的心里。　　 观音树，又叫神仙树。叶子采回来后，放入盆中，用开水浸泡一会儿。等到叶子瘫软了，用擀面杖或放入石臼内捣碎，使之成浆糊状，用蒸米糕的包裹布或做豆腐的麻布袋挤压、过滤，等到绿色的汁液流淌出来，树叶渣子就可以分开。此时，原料已经准备好，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加入草木灰，这一不起眼的工序，其实扮演了画龙点精的作用，撒入后，不断搅拌均匀，这果胶瞬间神奇地变化了，开始凝固，就成了豆腐，人们称之为观音豆腐。这可是极富营养的健康食品，还是原生态的呦。最丰富的是果胶，数据显示，每100克豆腐柴叶含果胶25-30克，吃起来软糯而富有弹性。不仅可以炒着吃，还可以晒干了，保存起来，留着以后吃。也可以直接凉拌当作凉粉食用。把它切成小块，淋上辣椒油、蒜泥和醋，就是非常美味的凉粉了。在酷热的夏季，它可是一道难得的消暑降温食品。　　 想想因饥饿而陷入绝望时，看着眼前的琼脂玉疑，晶莹剔透，翡翠般嫩绿，仅这滑爽美感的外观，足以让人瞬间心情愉悦。更让人感念的是，它让生命得以延续，还散发着大自然的芬芳。唯美的外观、美妙的名字、可口的美味，真是舌尖上的绝品。大山的恩泽，如同观音菩萨一样普渡众生。　　 每个夏季，琼哥必去饭店点这道菜，这是缘于少年时期那段极为艰难困苦时光。母亲神奇的双手，总让饥肠鹿鹿的童年，有了神仙般的美味，成了此生最幸福的记忆。从小，在他的记忆里，父亲是远近闻名的木工王，日子过的虽不殷实，却也衣食无忧。他十岁那年，看起来壮如水牛的父亲倒下了，一同倒下的，还有这个家。家在深山，除了河流，便是大山，山地坡陡，加上人多地少，既便平常年月，也是常常饥不果腹。那年，遭遇旱灾，树木大多枯死了，真是举步维艰，而家庭又遇到了意外变故，真是祸不单行，恍若陷入绝境，悲伤之余，万念俱灰。望着几个嗷嗷嗷待哺的小孩，哭了几天几夜的母亲，擦干了泪。她必须站起来，好在天无绝人之路，早就听说山中有一种叶子，是观世音菩萨的恩赐，千百年来，人类绵蜒不绝的不屈精神，总是激发着人们顽强地前行，走向大山寻找希望。　　 她默默地背起竹蓝子，头也不回，向大山进发，翻了几山几岭，磨破了脚、摔青了脸，累弯了腰，在一棵大树的庇荫处，找到了一大片嫩绿的观音柴。黄昏时分，佝偻着身躯，背着一篓子树叶回到家。那个夜晚，一家人围着一盏油灯的亮光，把树叶变成了一碗碗观音豆腐，那顿饭仿佛是这一生中最奢侈的晚餐，这人世间的美都在这舌尖上，幸福与希望，都凝聚在这灯火的亮光里。观音豆腐，陪伴着他，和这个家一起走过最艰难的日子，有了它，苦难中总是充满了憧憬，常怀感恩之心，走出大山。　　 往事如烟，母亲也是鹤发满头，额头上写着沧桑与苦难，成了一道道岁月的印痕。母亲也随年轻人离开家乡移居古城，而她那略显迟疑的目光中，也盛满了故事。琼哥带我们去他的老家游玩，一路沿江而下，江流奔腾不息，从未停留，远山如黛，两岸人家氤氲在岁月中。来到他家老房前，大门紧闭，墙脚下爬满了苔藓，时光记忆着他离开的日子，而我读出了艰辛的童年与故乡，还有那片大山的质朴。漆黑的墙体上，一圈圈的鱼纹在诉说着母亲的风雨人生。而一碗观音豆腐却牵绊着他的灵魂，是母亲的味道，山野的芬芳，还有油灯下那一缕温暖的亮光。　　 一个夏日的周末，琼哥又上山了，顶着烈日，是为了去采摘观音柴的叶子。他虔诚地感恩着观音豆腐，这份大山的恩赐，献给蹒跚着脚步的母亲。如今，年过八旬的慈母，佝偻着背，再也爬不了大山。他要亲手去做一碗观音豆腐，感恩母亲，感恩大山的滋养，感恩那些艰难的岁月。　　 母亲开心地咂摸着这一碗观音豆腐的滋味，脸上笑靥如花，仿佛一池盛开的白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