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首页
当前位置: 主页 > 诗文鉴赏 >

【梧桐】那些回不去的日子(小说)

时间:2021-01-01 03:13
大币   一   在黑龙江省拜泉县长荣乡,有个小小的村落长安六队,它的别名叫X家沟,是以我父辈的姓氏命名的,而村里另一大家族,便是我妈妈的娘家。   当文化大革命的浪潮席卷全国,划为地主阶级的这两大家族,也未幸免,被抄家被打倒,被摧残得颓败不堪。那是长长一段暗无天日的岁月,“红五类”心目中的“黑五类”子女,备受歧视与虐待,而爸爸妈妈,便在无情的踩踏中,如草芥一样顽强的成长起来。到了适婚年龄,又由于阶级成分,找对象成了困难,爸爸妈妈就在这种情况下联姻了,这也是时代促成的吧。      爸爸他们兄弟姐妹五个,无论我的爷爷奶奶如何能干,生活也摆脱不了贫困,同样贫穷的妈妈的娘家,更不会有余力帮到他们,这对才十八九岁的夫妻,结婚不久便被分家出来了,过起了吃了上顿愁下顿的日子,他们没有属于自己的房子,是一个远房亲戚借给他们的,我便出生在这借来的“马架子”里。   我的记忆中没有爷爷的影像,据爸妈说,爷爷特喜欢我,虽然总病患缠身,却经常抱着我慈祥的笑,我的名字便是爷爷给起的,有个梅字,想来爷爷特爱梅花吧,因为我大姑姑的名字中也有梅。爷爷在我不到一岁就病故了,那时小叔还小,才四十多岁的奶奶就一直守寡,一直守着小叔过,脏活累活,爸爸和大爷都起早回去干,在这靠挣工分吃饭的年代,人人都要拼命,日子却过得紧紧巴巴、清汤寡水的。能活下来就算万幸了,特别是我这个“小可怜儿”,妈妈到现在还经常在回忆里感叹,我出生就爱哭,体弱瘦小,连姥爷都认为我活不长,有时姥姥看着我,姥爷就赌气的咆哮:扔了算了。时至今日,姥姥逝世多年,姥爷已经八十七岁高龄,也几次从鬼门关爬过来,当我在他病床边尽孝、当我在他病重住院,给他喂饭、给他擦脸……他便总是叨咕:小时候看着都活不长了,没想到我现在能得这丫头的济……我就笑着佯嗔:您那时还要把我扔了呢……彼此说笑,却没有隔阂没有怨,只有爱和温暖。      在那个年代,死了的被扔被送人的孩子,不在少数,我三舅舅和二大爷,就夭折了。我能活下来,妈妈也是上火大牙都掉了一颗,我能活得好好的,也是妈妈会养育。妈妈常说,我是吃面条长大的,70年代面条是奢侈品,没几人能捞得吃,爸妈不会吃到,却千方百计让我吃到了,提起来,妈妈都佩服自己,那时的面粉太金贵,能把面条做到够我吃饱又不浪费,真的算持家的本事呢。   除了面条,小时候的我,最爱吃的还有豆腐,卖豆腐的老头儿,矮墩墩的,慈眉善目,我该叫张舅姥爷,在村落里,辈分很讲究,没出五服,就不能乱叫。张舅姥爷被妈妈怨了很久,因为他为了兜揽生意,知道我爱吃,到了我家门前,便停下来提高嗓门喊,我听见豆腐的叫卖声,就哭闹着逼着妈妈去换,那时,豆腐很少人用钱去买,大部分都是拿自己种的黄豆去换的,妈妈心疼那点黄豆,却更心疼我。所以到现在我一吃豆腐她就唠叨:你说你啊,怎么小时候吃了那么多豆腐,还吃不够呢。      等我都五六岁了,社会也不再那么动荡不安,阶级矛盾也在淡化,爸爸妈妈本本分分、踏踏实实的,用他们勤劳的双手,硬是撑起了属于自己的家,是一座小小的茅草房,它的样子在我的记忆里,有些模糊了,却暖暖的始终坐落在那里。而家里早多了一个弟弟,一个小妹。我总怀疑,是不是自己记事太晚,关于童年,记得的少之又少,大部分都是从爸妈的闲谈中得知,诸如我带着小妹去玩,没看好她,让她掉进了“土豆窖”,把腿摔坏了,治好后留了疤;诸如妈妈一次做早饭,炕洞冒烟,把我们姐三个都呛晕了,妈妈恨自己恨了好久;诸如我病了,在缺医少药的当时,是村大夫王大姨父托关系弄来药,救了我……我听了,感觉新鲜,似是听着有趣的故事,情绪上也有激荡,是好心疼好心疼爸妈,心疼的想落泪。   到了八零年代,实施了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以后,吃苦耐劳,勤俭节约的爸妈,有了属于自己的几十亩田地,他们种大豆、玉米、谷子、土豆、糜子,把小日子过得越来越红火,我十二岁那年,爸妈就把小草房转卖给了大爷,又盖起了三间大瓦房,是砖墙,屋顶白铁皮瓦的那种,院子很大,前后有两个共一亩多地的菜园子,爸妈就种菜,也种过黑加仑,还种过大葱。已经是大孩子的我们,便时常帮着摘菜,洗净晾干,装进两个筐里,爸爸用自行车带着去乡镇的集市、也去附近的村子卖,很辛苦,可也过得很开心。   我们的新家,在村子的最东头,曾经卖豆腐的张舅姥爷竟然成为了我们的邻居,却不卖豆腐了。而村大夫王大姨父是他右舍。从我家出了门再东走不远,就是村里的“小庙”,其实早已成了小土丘,上面孤立着一棵松柏。但因为村里老了人,送葬的队伍都要扛着灵幡儿,来这里绕两圈,哭灵。所以它在我们这些孩子心目中,充满了神秘与恐怖,晚上路过都汗毛直立,就是再淘气的男孩儿,也没有胆大到跑去上面玩的。   张舅姥爷家有三个男孩一个女孩,我们都亲昵的叫着舅舅、小姨,小姨比我大一岁,没上几天学,都叫她张姑娘,也就从不记得她的学名了,她长得身材不错,模样也不丑,可很小便抽烟,是用废纸卷的旱烟叶子,所以牙齿也被熏黄了,面色也不好看。小姨和我最要好,我总没事腻在她家,有时候晚上就留在那里和她一个被窝睡,我们一起玩扑克,玩噶了哈,也跳皮筋儿,捉迷藏……有时候不到饭顿儿,妈妈不叫就不回去。小姨结婚很早,结婚时我还是学生,正放假也去送了亲,蛮不舍的。听说她以后又离了,再嫁就不知嫁到了哪里,失去了联系却心里还是祈愿她安好幸福!   王大姨父家有三个孩子,两个女孩都是妹妹,而男孩大我一岁,我们都叫大哥,也是我们最好的玩伴。三家睦邻友好,有事都相互帮助,无事也频繁往来,互通有无。   那时是通炕,炕下设有灶坑,凉了就填进柴禾烧烧,那时的冬天比现在冷多了,猫冬时,屋里都架上了火炉,好几节炉筒子拐到屋外放烟。虽然炕是热的,可等入睡后,炉子里的苞米瓤子着成了灰,室温也就降下来了,睡前妈妈总把棉袄棉裤和多余的被褥,都压在我们被窝上,等早晨她起床去做早饭,就又收拢我们的棉袄棉裤放到她被窝里暖着。   褥子是妈妈用自己养的鸭子、大鹅,宰了取的绒毛做的,轻飘飘的特暖,而被子也是妈妈自己用棉花做的。往往看着妈妈灵巧的双手,把棉花一层层铺好,铺到需要的尺寸与厚度,然后用大木板子压实,自己又裁了布做成被里被面儿,罩进棉花套,再一行行均匀的缝好,我的目光便充满了崇拜。妈妈絮棉花的本事,也让她很受累,谁家做喜被,都少不了请妈妈去帮忙,另外妈妈还会剪鞋样儿,妈妈做的鞋,不光好看而且穿着特舒服合脚,所以那些婶子大娘,那些待嫁的姑娘,很多都来找妈妈替鞋样。   我只帮妈妈用捻锤捻过麻绳,纳过鞋底子,其余的垛底、纳帮、绱鞋和楦鞋我都不会。妈妈无数次的数落我:我看你这么笨,将来谁要你,你是嫁不出去了……   妈妈的担心不无道理,那个时代的农村,定了亲的女孩要给对象做几双鞋子的,过了门儿,也要针线活儿过硬才行。      二      妈妈在我们的心目中,无所不会,她没学过裁剪,却能给我们裁制出漂亮的衣服,也能支出好看的毛衣毛裤。可即使她如此悉心呵护,在严寒的冬季,我们的手脚依然被冻坏,冻到溃烂,烂得很深。疼还好些,最折磨人的是痒,到了晚上特难受。这些冻疮等好了也还会痒,会留下疤痕,很多孩子的手脚都留疤了,我的双脚也有两块儿。   那时的西北风真的和刀子一样,冒烟雪漫天狂卷,有着吞噬万物,扼杀一切的暴戾。晚上风雪不停,到早晨,房门就被封住,要一点点儿推,很艰难的松动一条缝儿,人挤出去清理开来。清雪成了冬天最重的劳动,我不知为何,却很喜欢,抢着和爸妈去干,把院子里的雪清干净,往往累得满身大汗,胳膊疼痛,我却把这一爱好保持到结婚以后,老公是不爱干这活儿的,我们的那座平房,院子也好大,一场雪,就要清理很久,怎么累,我也会把堆积在甬路两边的雪,修出规整美观的形状,这样进进出出,看着心里才舒服。      冬季,妈妈也很辛苦,总是忙个不停,要做好多双鞋子,有棉的也有单的,也帮姥姥他们做。爸爸就干些零散活儿,他从那次和人玩扑克赌钱,妈妈背着小妹,领着我和弟弟去找,闹得他丢了面子,就再不玩了,直到现在。找活儿干就是爸爸的消遣,他会在做饭时,帮妈妈去院外的柴垛,把柴禾抱回来,也会在早晨先起来,生好炉子,掏了灶坑里的灰……   我爱喝妈妈做的酸菜汤,酸菜切的细细的丝,里面加进去土豆条,不放肉,清清爽爽的,叫人食欲大增。可放在厨房的酸菜缸,总是被冻得上面一层冰茬儿,妈妈捞酸菜,边捞边用嘴哈气,哈到冰得通红的手上。爸妈的手总皴总裂口子,便总抹“嘎啦油”也就是“蛤蜊油”是用天然蛤蜊壳盛的一种全油性护肤品,价格便宜。      在东北农村,每家都有一两缸酸菜,爸妈腌酸菜,先把大白菜洗净,用铁锅烧一锅开水,一棵棵放进去轻轻烫一下,再过一遍凉水,摆在架子上控控干。酸菜缸都是用了数年的老缸,即使有了裂纹,找锔缸的锔上还照样用。妈妈把处理好的白菜一棵棵递给爸爸,爸爸就往缸里装,紧紧码放,还要隔两层撒些大粒盐,是颜色灰暗、特咸的那种粗盐,到了最顶层,铺上干净的塑料布后,爸爸便把我抱上去踩一踩,等弟弟大些,弟弟顶替了我。踩实后,压上石头,就等着慢慢酸了。能腌出酸脆不烂、味道纯正的酸菜,各家有各家的技巧,就如做大酱一样。      爸妈做酱,把黄豆洗净,烀熟,先盛出一小盆,放上葱花和盐、味精拌了,留给我们吃。然后把剩余的捣烂做成酱块,用报纸包上,放在屋里柜顶发酵,等来年农历四月十八前,取下酱块刷净绿毛,掰成小块入缸,一层酱块一层盐,再加入适量的清水,勤晒勤打耙,但打耙时,经期的女子是不让动的,据说会坏了酱。缸上蒙一层纱布防灰尘,再罩一个白铁皮的缸帽子防雨,晴天就拿下来。等酱色深红,便可以吃了。妈妈会做一个咸菜口袋,装进去小嫩黄瓜、烀好的土豆、芹菜根……放进酱缸里腌渍,特好吃。而做成的酱鱼、酱茄子、鸡蛋酱是我的最爱。但是,大酱我绝不吃别人家的,总是怕不干净,也感觉味道只有爸妈做得好。   等我能吃辣了,妈妈用火烤的干红辣椒,糊香诱人,叫我辣得直流汗,却也爱得每顿饭都想吃,特别是做成辣椒酱,就直接拌饭里狼吞虎咽了,或者是放入酸菜汤里,喝得心里都火热起来。      在漫长的冬,纯净的世界里,有着太多简单的快乐和馋人的香味。炒毛嗑(葵花籽)、用沙子炒爆米花、炒黄豆……都会香飘很远,这些也是孩子们口袋里最常见的零食,嗑毛嗑多了,上门牙都会留下豁口,很小,也不影响美观,我也有这种印记。      冬天,黄豆包也上场了,要先把大黄米泡上半天,淘净之后晾大半干,磨成面,将玉米面按比例混合,再用冷水和面,发酵出酸味,这一过程一直都是爸爸去完成,因为爸爸发出来的面金黄细滑。众口皆传,酸脾拉臭的人发面,味道会如其人,绝不会好也不会有甜味,不知真假。包豆包的豆馅,是用芸豆烀熟捣成豆沙,然后调入糖精,攥成大小合适的圆球形状。团豆包我会,关系好的女子也会跑来帮忙,一锅锅的蒸好,两个一对儿的揭了,摆在盖帘儿上,端出去冻,冻好码在缸里,够吃到明年开春儿。   我爱啃冻豆包,一啃一排小牙印儿,很好玩。妈妈也给我们煎豆包,把冻豆包腾热,然后双手边沾凉水边把豆包按扁,锅里抹上油,煎成两面金黄,外酥里糯,别有一番风味。      要过年了,几乎家家都要杀年猪,特别热闹,猪是自己家养的,喂野菜、麦麸子、苞米糠、豆饼、甜菜樱子、酒糟……喂了将近一年,猪肉特别香。杀猪的场面我不忍去看,养出感情了,它的惨叫撕心裂肺,我不看也能感觉到,它在哭、在流泪、在痛、在绝望,就不知是否有恨和不甘……也许大人们看多了麻木了,几个人边说笑边熟练地操作,爸爸捅刀,这也是技术活儿,一刀子捅下去一盆子红,干净利落,猪也少受罪。   接的猪血要赶紧搅动,放入各种佐料,灌进洗好的猪肠里,用线绳把口捆好,清水去煮,煮好的血肠要趁热吃,血香浓郁,软嫩不腻。   杀猪时,让人馋涎欲滴的要数那一大锅杀猪菜了,大块的五花肉、猪肝和切丝的酸菜、灌血肠剩下的猪血一起煮,不放什么调料,味道也绝对比任何饭店的杀猪菜正宗。   奶奶从小叔结了婚,就和小叔一起去了镇郊住,杀猪之前爸妈总会给奶奶送信儿,她就会带着小叔家的小妹妹过来,奶奶在爸妈农闲的时候,便经常来住一两个月,她爱吃猪苦肠,爸妈就给她留着。姑奶奶有时也会来,也喜欢来住一阶段,她每次都带来薄薄的煎饼,用一个包袱皮包着,高高的一大摞,要分给大爷他们一些。而姑爷爷也会带来上好的茶叶,我们视作宝贝,留着招待贵客,自己都不舍得喝。

------分隔线----------------------------
推荐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