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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月】酒罐儿(散文)

时间:2020-12-29 01:45
大币      我早就想让酒罐儿出现在我的文字中,可终究动不了笔。该写她什么好呢?是写她的命运,勤劳,朴实,还是对她的悲悯?好像都不全是。她就一个土里吧唧的农村女人,没有什么感动人心的人生故事和经历,底层的生活平淡如一缕薄烟,谁会为之屑而一顾?可我还是要写写她,有关生活的零零碎碎,也许能丝微触动点读者的某一处神经。   酒罐儿,这是她的乳名,村里父辈现在仍旧这么叫她。取这么个看似粗俗土气,但又有点趣味的名字,是爷爷的意思。女孩子长大要喝喜的,酒罐儿,顾名思义就是储酒的罐子嘛。   酒罐儿是家中的长女,父亲一辈子是大队支部书记,勤劳能干,家境在村里领先。打我记事起,她就跟爷爷奶奶一同生活,住的与父亲家隔一段距离,正好是我的邻居。因年龄相仿,酒罐儿又生性乖巧,为人厚道,故我们从小是很要好的玩伴。   酒罐儿的爷爷,清瘦、精明的中等个老头儿,说话和村里人口音不同。他是个木匠,酒罐儿的父亲也是木匠,也许是子承父业吧?老人在村里享有威望,人们习惯称他“白师”。幼时我很奇怪这个称呼,觉得他的名字这么特别,长大才知道是对有手艺人的尊称:姓白,故称白师。酒罐儿的奶奶个子又高又大,身板结实,一副富态相;虽然是三寸金莲,可丝毫不减泼辣之气。听父母讲,酒罐儿的爷爷是后续的,从外地来,他膝下无儿无女,就把酒罐儿过继过来给他开立门户。怪不得,她父亲姓李,酒罐儿上学时本本上却写着“白雪梅”。   爷爷做木工能挣钱,奶奶每天去镇子上买醪糟、麻花,酒罐从小不缺钱花,享受好吃好穿的孙子辈待遇,只是自幼学会了干活儿,比村里哪个女孩子都干得多,干得苦。印象中她家一直养老母猪,割草喂猪的活儿,她自幼就学会了,稍微大点家务杂活就成了她的中心任务。一次天黑在院边取麦衣给猪煮食,不想睡着在麦草垛的洞里,猪饿得拱门大叫,奶奶这才扯着嗓子大喊酒罐儿,半天没有回应,跑出去找,她竟趴在麦衣堆上睡得魂都走了似的。她带着睡意摇摇晃晃爬起来,头上脸上衣服上全沾满了麦衣。“唉,可怜的娃!”我母亲听了酒罐儿的囧事,叹息说。要命的是母猪生小崽时,哪怕是滴水成冰的半夜时分,她也得提着马灯帮爷爷奶奶照明,看着猪仔一个个安然无恙地从猪妈妈体内钻出来;接下来的日子,就是帮奶奶把猪娃喂大换成钱成为家里的开支。尤其是后来家里还养了种猪,常有乡邻赶着母猪前来接种,她一个小女娃娃家家的,在现场帮忙瞅着;爷爷奶奶不在时,就她拉猪经管。女孩子家干这档事,不嫌难堪?我对她无不鄙夷。那时她最大不过十二三岁,已经辍学在家养猪,帮奶奶炸麻花、煮醪糟买了。   我上初中时,酒罐儿已经成了爷爷奶奶的得力助手,晚上帮着炸麻花,第二天清早背着背篓把东西送到镇子上,傍晚再把奶奶接回来。虽然我在上学,但酒罐儿一如既往和我好;周末时候,半夜炸完麻花就到我家和我单独住一小屋,来时总要带几根热乎乎、散发着油香味的麻花。她叫我趴在被窝趁热吃,剩余的星期一带学校做干粮。市场一根麻花二毛钱,这对农村的任意一个孩子来说都是奢侈,酒罐儿却满足了食物匮乏年代我的肠胃空缺。母猪老了杀掉了,她背着奶奶叫我去她家吃肉。她把煮好的肥瘦肉切成片回锅炒,炒得肉皮软乎乎卷起来时,盛半碗给我吃,那是我吃得最香的一次肉,其味至今好似还余留在我的唇齿间,让人生津。我们平时腊月杀猪才能吃上肉的,年中能吃这老母猪肉,真是口福享大了。只是,满嘴香着,心里却在担忧万一她奶奶回来骂酒罐儿该如何是好?狼吞虎咽吃完肉,担心成了多余;我俩相视而笑。我们的秘密,只有我知她知,灶神爷知。   不经意间,我们都长大了。我和酒罐儿成了完全不同思想的两种人。她似乎没有什么烦恼,也不知道什么是苦,干活从来不知道惜力,泼里蛮里地干,似乎忘记自己是个女儿身。这不是说她五大三粗缺少女孩子的模样。她长相蛮女孩子气的,条条的身材,轻盈敏捷,一双杏仁眼睛是三层眼皮儿,眸子乌黑清澈,像两汪泉水,五官面貌就像维吾尔族小姑娘,只是皮肤有点微红。唯一不雅的是那双手,不像一个妙龄少女的手白白嫩嫩十指尖尖,倒像是一对鸡爪子,肉皮粗糙关节弯曲,冬天皴裂一道道红口子,似乎能看见里面白擦擦的骨头;看着让人心里发麻,她倒好似无所谓。酒罐儿脾气和善,对谁都是和和气气的,对爷爷奶奶更是百依百顺。母亲常拿酒罐儿比给我,嫌我爱臭美、叛逆太重、喜欢自作主张,没有耐心火爆脾气。这时候我会反驳母亲:我不会拿酒罐儿当楷模,你看她有多苦?哪里像个女娃娃?难道你也让我的手像鸡爪子那么难看吗?母亲无语,她心里肯定不希望我像酒罐儿那么辛苦,承担本不该那个年龄担的担子。   大概我初中还未毕业,就听说酒罐儿招了一个女婿,是个有点文化的外乡小伙子,长得文绉绉的。人已经到了酒罐儿家,还没有结发成婚,就和酒罐儿、爷爷奶奶他们滚一大炕了。酒罐儿的妹妹和我上学同住一室,有时说到姐姐的事,语言中带着反感和不满:“......一块睡吧,就一块睡吧!早晚会睡出事情来。不知道什么是丢人!”   至于酒罐儿何时结的婚,生的子,我记不太清楚了,至多不过十五六岁吧;因为她的孙子都读小学几年级了,我的儿子还在读大学呢。   离开家乡工作后,我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也就少见酒罐儿的面了。即使回老家,我来去匆匆,酒罐儿为生活也是忙碌终日。偶然见面,寥寥数语寒暄一番,且没有多少共同语言。她倒是依然和小时候一样,和我没有疏离感,也没有自卑感。见面热情地邀我去她家玩耍,我去不了她就装一塑料袋自家种的蔬菜让我带回城。有关她后来的一些事情,我多是从母亲那里得来的。他丈夫不熟农活,爷爷麻利惯了,眼睛里容不得沙子,自然对上门女婿挑三拣四,家里常淘淘气气的,不太安生。好在酒罐儿脾气好,隐忍。丈夫和酒罐儿也算和气,他上门后,随了爷爷的“白”姓,取名为“白孝礼”。他是铁了心要在白家过日子的。   有一年,听说酒罐儿家来了一个远房亲戚男子,在她家住了好长时间。那时酒罐儿不过而立之年。一次对我无意中提到那个亲戚,说她在河边大石头上低头搓衣服,那个男人把吃过的苹果胡老远扔进她低垮下去的衣领里......听酒罐儿复述那个男亲戚戏谑她的话,我感觉脸在发热,不好附和;可酒罐儿倒是满脸堆笑,像一朵春天绽开的花儿,无所顾忌地享受着阳光的照耀。再后来,听说酒罐儿跟那个亲戚走了,好久没有回来,说是转亲戚去了。我见到酒罐儿奶奶,问酒罐儿呢?奶奶气哼哼地回答我:“干嘛去了?卖桃子去啦!”(这是当地骂跟人走了的女人最难听的话)天啦,做奶奶的竟能如此俗陋野蛮地损自己的孙女吗?我语塞。能说什么呢?   出去转了一段时间,酒罐儿还是回来了。她哪里舍得自己的家和孩子?左男右女两个娃儿,就是她的幸福;爷爷奶奶养了自己一场,还没有尽孝呢?丈夫对她也不错,经过调教,已经融入农门,里外能干了。更何况,奶奶忽然中风,卧床不起,需要她服侍。时间不久,爷爷撒手人寰。酒罐儿肩负的担子愈来愈重,她比先前愈加任劳任怨;为奶奶端屎倒尿、喂水喂饭,下地干活,供孩子上学,用看似柔弱的肩膀,和丈夫一同支撑着一片属于他们的蓝天。   奶奶百年后,酒罐儿一心种大棚抓经济,不几年家里青堂瓦舍,日子过得气气堂堂。现已儿子成婚,女儿出嫁,人生大事早早安顿妥帖。年纪不算大,儿孙已绕膝,尽享天伦之乐时,但仍旧改变不了苦干蛮干的本色。接送孙子上学,干家务,去田里种菜,忙得像机器人似的团团转。再见到她时,清清爽爽的中年女人形象出乎我的意料;她太瓷实了,岁月的刀刻要刻画她是得用劲的。她仍旧那么乐观,不知道何为愁苦,只知道埋头苦干,把日子打磨得水响磨转,有声有色。   多少时候,我对酒罐儿怀有悲哀感:她思想简单被人束缚,人生被人绑架,我甚至会认为她不知道活着为了什么。如今看她满足的神情,看她从容的生活态度,想必在她内心:她的人生应该是幸福的,在村里人眼里亦是幸福的。   真的,我佩服酒罐儿,且无话非议。人的幸福感,是根植于自身的心理感受;幸福生活,在于自己创造;自己觉得幸福了,旁人还有什么理由去评说议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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