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子哥

　　顺子哥姓胡，是我妻子家早年的街坊。　　 顺子哥是张大姨的养子，张大姨与岳母家同住在一个巷子里，又是同事，所以，有事没事都常来家坐坐。据岳母说，张大姨嫁了一个大女婿，姓胡，大张大姨二十多岁。张大姨婚后曾生养过三个孩子，不幸都夭折了，现在被我们称作的顺子哥，便是张大姨抱来的养子，并非亲生。到顺子哥三岁时，胡大爷又去世了，从此，张大姨一人带着顺子哥度日，直到顺子哥长大、成家、立业。此外，好像还听岳母说过，张大姨这一生没享过什么福，嫁了个大女婿不说，还早早去了，虽说有个儿子，到底不是亲生，主要是与儿媳不和。儿媳是另一条街上一户人家的女儿，身上有三个哥哥，长的倒是小家碧玉似的模样儿，娘家总是掌上明珠一般地捧着。据岳母说顺子哥年轻那会儿，小伙长的可俊，在那巷子里一现身，小姑娘们都喜欢。　　 顺子嫂与顺子哥恋爱那会儿，女方家里就不同意，主要是嫌顺子哥在街道厂上班，还是个工人，家境也孬，曾闹得不可开交，一方是死活不允，一方是死活要嫁。终于嫁了，婚后也确甜蜜过一阵子，但日子一久，渐渐地家里便不和睦起来，先是拌嘴，很快发展到大吵大闹，到后来，砸盆摔碗的事也成了家常便饭。这也罢了，伤心的是，只要稍不如意，就搬回娘家去住，娘家也护着，不上门来求，不郑重其事来请，就甭想回婆家。　　 这就苦了张大姨，一来顺子哥不是亲生的，怕子不孝；二来自己也年老体弱，恐成累赘。所以，对于儿媳搬回娘家这一类的事，尤其惧怕，整天胆颤心惊。无奈何就不断去亲家家里央求，一趟不行两趟，两趟不行三趟，实在不行，就再去请有头脸的街坊邻居帮忙一同去请。总之，为此事张大姨不知跑了多少腿？说了多少话？流了多少泪？顺子嫂呢？一方面随着恋爱时的浪漫情怀逐渐冷却，也逐渐对顺子哥的工作不如意起来；另一方面，还真将张大姨当成了累赘，还真曾对顺子哥说过：“又不是你亲妈，干嘛在一起？”对此，顺子哥总是默默无语，不置一词，但也从未就对张大姨生分了，仍是小心翼翼地维护着家庭。虽然如此，此事却对张大姨的打击还是不少，对于顺子哥的不置一词，一方面感觉自己老了，成了顺子哥的累赘。另一方面又生顺子哥的气，觉顺子哥立不住，怎么就不能斥责媳妇几句？街坊邻居们对顺子哥也指指点点，颇有微词，这对张大姨也是一种压力。伤心时，张大姨就常来岳母家诉说诉说，坐的时间久了，顺子哥一定会来岳母处找张大姨，来时也是只默默无语坐着，不置一词，直到张大姨说够了，娘俩一起回家。　　 很快又有了孩子，那时顺子嫂的身体不好，所以，孩子又是由张大姨擦屎抹尿地带着。这期间，虽然婆媳之间不是十分融洽，但总还勉强过得去。到孩子带大，渐渐地与儿媳的关系就越发不和睦了。再后来，我岳母家搬家到城南，离得远就几乎没了走动，所以，在岳母口中，再也没听到关于顺子哥家的事了。　　 时光荏苒。当我再次由岳母口中得知顺子哥家的事时，已是几年之后了。那一天，去岳母家，岳母兴奋地对我们说：“你们猜今儿我碰上谁了？”不待问，又接道：“你张大姨啊，真是苍天不负苦心人，你张大姨家的日子，可比过去好多了，这都多亏有你顺子哥。”　　 原来，岳母今天在街上偶然与张大姨碰上，老姊妹在城南意外相逢，有说不完的话。从张大姨口中得知：当年同住的那条老街改造，顺子哥一家借此也在城南买了房，现在的日子好多了。顺子现在行了，孝顺，没得说，也有出息，现在有了两家店铺，还在这边买了房；重要的是儿媳妇变了，对顺子可好，两口子一起忙店铺，能干，对自己也好，虽说不上是贴心贴意，但家里家外人前人后的，可不是早先那派头，早早晚晚的都有个照应，有个小病小灾，既使顺子不在跟前，也知冷知热照顾得挺好，逢年过节都给买新衣裳，还求什么？再说现在的媳妇儿，和婆婆有感情的，能有几个？就是对婆婆真好的，那还不是好给儿子看的？行啊！行啊！知足了！孙女儿也挺好，没有白带，已经上班了，发头月的晌，就买个大蛋糕给奶奶做寿，还求什么？还求什么？主要是顺子好、能立住，不是亲生的，比亲生的还顶用。　　 自那以后，顺子哥家的事，陆陆续续从岳母口中，知道的又渐渐多了起来，同时，也渐渐对顺子哥钦佩起来。　　 顺子哥年轻的时候，应该是长得一表人才，故此，被娘家视若掌上明珠的顺子嫂看上，且哭着闹着死活嫁了过来，这对年轻的顺子哥而言，自然是十分满意。但是，常言道：“男怕投错行，女怕嫁错郎。”当时的顺子哥虽然一表人才，但毕竟是一家街道厂的工人，加之家庭又不过是普通市民而已，由此可以想见，顺子嫂经过一段短暂浪漫之后，“女怕嫁错郎”的古训，便慢慢有了体会。而顺子哥虽然很想维护自己的尊严和报答养母的恩情，但此时的顺子哥，在面对妻子的无理举动时，除了迁就，又哪里有资本来据理相争？所谓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当时的顺子哥就深知，面子与孝心，是需要实力来维护的，而自己缺失的正是这个实力，要想持续这个婚姻并维护自己的尊严和报答养母，只能默默承受，在默默承受中拼命做事，干出一点名堂。否则，一切都是空的。　　 据顺子哥说，他是婚后第三年下岗的，顺子嫂更是自女儿生下后就没上班，那是这一生中最艰难的时候。女儿一岁多，媳妇身体也不好，没奶，孩子由养母带，家里整天吵吵闹闹，不是摔盆就是砸碗，稍不如意媳妇就往娘家跑，简直不是人过的日子。自己下岗的时候，都没敢对家里人说，是瞒着，是每天都假装去上班，而实际却是去离家很远的地方摆地摊……总算苍天有眼，不负苦心人，到如今拼出来两家店铺，又在这城南买了房，虽说不是什么大款，也足以安身立命了。顺子哥还曾亲口给我说过：“那些年挺难，自己很没面子，对于街坊的指指点点，心里很难受。虽然那时很想报答养母的恩情，也生气媳妇的那些言行，但深知硬来可能使家庭关系更糟，自己与养母的处境更难。而对于养母，也不知说什么，因为没有本事，说什么都是空口白说，说的再好听又有什么用？人在什么样的处境，就要有什么样的活法。要想改变，就得凭本事说话，凭力气去拼，那些年是天天都在拼啊。”我至今都还记得顺子哥说这些话时，那一脸写满沧桑的表情。　　 那一年，那是顺子哥搬来城南日子越发好了的时候。一天，我在千佛山上，见到顺子嫂正在一处佛前磕头敬香，虽然不年轻了，但面容仍有些姣好，而姣好的面容，看上去是那样的虔诚与和善。打招呼后，方知顺子哥最近做个小手术，顺子嫂不放心，来求佛祖佑护，并小声告诉我，这里的佛祖保平安是极灵的。　　 “顺子哥为什么没来？”我问。　　 回道：“他整天都累死了。”　　 “也可能不大信这事。”　　 “那倒不是，你顺子哥也信佛，也敬菩萨。但他敬的是他娘，还有说法，说亲妈虽然生了他，却从未见过一眼，养母虽不是亲的，却将自己拉扯成人。养母就是菩萨，敬养母就是敬菩萨。”说这些时，顺子嫂一直面带笑意，言谈话语里，不难听出，透出的都是对顺子哥的知足与欣赏，如数家珍一般。　　 如今，因为离得近了，可以时常见到顺子哥一家。交谈中，从言谈话语，从面部表情都可以看得出，这是一个富足而且和睦的家庭，丝毫看不出这个家庭还经历过那样的一段不堪与艰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