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底之蛙的灿烂日子

　　“但凡生灵，均须面对三个严肃的命题：我是谁？我从哪儿来？我要到哪儿去？”俯视芸芸众生，菩提如是说。　　 我是快乐的井底之蛙，我来自虚无，我归于飘渺。无忧无虑的我确信自己很好地解决了这组苏格拉底式的哲学难题。　　 于是，风生水起的日子，我悠闲地坐于井底，看水泡咕咕地冒起，入定一般。又或者猛一抬头，看井沿上白云懒懒地飘过，如同游走于浩瀚的蓝色海洋。我没有文化，参照物如何变化于我而言没有什么太大的实际意义。无知者无畏么？我不觉得这是什么贬义色彩浓厚的话语。　　 狂风呼啸的日子，我紧紧地吸贴于井壁。那砖块，已经长出青苔，写满曾经的沧桑和无奈。然而，我自有“任凭风浪起，我自岿然不动”的从容。听风声的凄厉，感风声的张狂，我这里别有洞天。至于惊涛骇浪之后，我悄悄地攀爬出老井，并顺着井沿溜达一圈，呼吸清新的空气，感受癫狂之余的靓丽和羞涩，无偿接受造化的这种馈赠，那真是无上的荣光。　　 滴水成冰的日子，也许粉妆玉砌，也许肃杀萧条，也许斑斓多姿，也许枯涩灰暗。但对于我这只快乐的井底之蛙来说，与其在面临多重诱惑的同时迎收暗藏的旋涡杀机，不如在平平淡淡的无争中偷享安宁和快乐。我不求上进、不学无术么？那么，难道君不见肥肥的青蛙，更容易跳上餐桌，多才的神蛙，更可能成为宠物吗？　　 ……　　 我是井底之蛙，我很快乐。我从虚无而来，我又终将归于飘渺。　　 然而，自打大嘴乌鸦于喝水之余发现我的快乐日子后，承蒙它添油加醋的一番宣扬，一切都发生了改变：平静的生活被打破，智蛙也开始有了若干困惑。　　 一天，我正翻着白白的肚皮，享受那泊来的阳光时，一声“兄弟”让我一个激灵。及至回过神来，方才看到井沿露出的硕大蛙脑。　　 “兄弟，你可想死我了？为找你，我风餐露宿、跋山涉水，好不辛苦！这下好了，终于可以一了心愿！兄弟，看到你翻着白白的肚皮，闲适地享受谁也夺不走的阳光，真让我感慨万千、万千感慨哪！还别说，我和你真是一见如故。兄弟，见到我，你有‘乍见翻疑梦，相悲各问年’的冲动么？”　　 “你是谁呀？”听着这一通没头没脑的寒暄，我满脸疑惑。　　 “你看我，只顾高兴了。”硕大蛙脑一点儿也不感到尴尬，“我是夜郎蛙，夜郎知道么？‘夜郎自大’，多有名呀！”　　 “夜郎是什么东西？夜郎自大又算什么？”我更加迷惑。　　 “夜郎么？就是……算了，总之我很有名就是了！”　　 “既是如此，怎么还要大费周章来找我？”我的疑惑进一步升级。　　 “知音难觅，作为名蛙，总是有时时被迷惑的苦痛。”夜郎蛙娓娓道来，“就因为我很哲学地问了一句‘我与大象比，如何’，结果招来充满嘲弄意味的蛙声一片。自不量力、不知天高地厚、盲目好高骛远，说什么的都有。更气愤的是，就连癞蛤蟆也指责我不能摆正位置。”　　 “那么，你如何解读你的这一论断呢？”我总算听出一丝门道。　　 “经过发奋努力，严密求证，我觉得可以辨证地看待这一命题：大象是很大，可在许多方面却逊色于我。简单地列举一二，它憋水（也就是水中呼吸）不如我，皮肤的润洁度不如我，脑袋占身体比重也不如我。为谦虚起见，我就不多举了，只以‘凡此种种，不一而足’概括之。从这个角度上说，你坚持认为从井中看到的天比从井外看到的要大，是非常具有思辩价值的。关于真理，有时是很寂寞的。找到知音，那就真如在漫漫长夜中发现高挂天空的明月。见到你，真好。”夜郎蛙深情地说。　　 “井中天大，那是因为我无欲无求，更因为我心中有天。事实上，我何尝不知天外有天？而你却能够发奋考证，不惜耗费心神，不惜面容憔悴，终于得出惊世骇俗之论，实在难能可贵，实在远强于我。我，自叹不如！”　　 “彼此！彼此！”夜郎蛙更加充满自信，随即志得意满地走了。　　 我是井底之蛙，我很快乐。我从虚无而来，我又终将归于飘渺。　　 又一天，我与脑袋尖尖的隐逸蛙相遇。　　 “同道。”隐逸蛙趴在井沿上，友好地招呼道。　　 正愉悦地在井底练习蛙泳的我吃了一惊，连忙终止变蛙泳为仰泳的技术链接，与隐逸蛙攀谈起来。　　 “同道，世事险恶，还是你有先见之明啊！”隐逸蛙感叹道，“我奋斗了多年，放弃了多年，却终于做不到心静如水。曾经拥有，无奈！”　　 “也许我根本就没有奋斗吧。”我安慰道。　　 “隐逸很难。光怪陆离的种种诱惑，总会不失时机地以撩人姿态，时时跳入你的心间。克制它，其实就是降伏心魔。”隐逸蛙说，“要不要隐逸？这是一个严肃的命题。隐逸之后要不要复出？这又是一个现实的命题。一旦隐逸，你又该选择何种方式？这更是一个操作的命题。实事求是地说，几个命题我一个也没有能力解决。”　　 “我能给你什么启示呢？”我真诚地望着它。　　 “像你这样，保持了纯真的本原，顺其自然，那才是快乐的根本。”隐逸蛙向往地说，“不过我是没有机会了。谢谢你，同道！我要走了，去做调研蛙了！”　　 哈哈，我从虚无而来，我又终将归于飘渺。所以，我是快乐的井底之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