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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驻社】呱呱坠地——阿慢(小说)

时间:2020-02-10 01:01
  阿慢父亲多次动情地回忆说,阿慢是笑着来到人间的。这话不止一次认真地说给阿慢听,更是无数次地说给全村人听,以至于全乡的人都知道了这天下奇闻。但这奇闻没人信,因为既没有证据支持,也没有第二例佐证。谎言重复千遍,也会变成真理。听得最多的阿慢由全不信,一变而为半信半疑。他常想,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宁信其有,莫信其无。信则有,不信则无。那贾宝玉不是衔玉而生的吗?史书上言之凿凿地写着,古代帝王出生时,大都有着凡人出生时没有的异像。他阿慢本来就与众不同,常有第六第七感觉莫名其妙袭来,像神灵附体一般,能感应出别人感应不到的事物来。比如,二三十年前唐山大地震,震前一天,天气奇热无比,他却浑身发冷打颤,万念俱灰,好像世界到了末日,突然间非常想念远在唐山工作的三叔一家人。这事说出来,如他是笑着出生一样,也没人相信。但事实胜于雄辩,三叔全家丧生唐山大地震,这血的例证,最终让他对自己笑着出生的奇闻,由半信半疑,又一变而为全信全不疑。   要不要把自己笑着出生的奇事写出来,发在媒体上?编辑、读者肯定感兴趣,现在媒体上耸人听闻的奇人奇事,数不胜数。像笑着出生这样的天下奇事,绝对是不可多得的眼球新闻。说不定还能引起医学界的注意,当作特别的生命现象去研究,由此带来一场生命科学的革命。这绝非天方夜谈,痴人说梦——一旦研究成功,将来婴儿都是笑着出生,那岂不是一件造福于千家万户的乐事?而这一切,又皆发源于他阿慢,他阿慢岂不是做了一件经天纬地的事业,青史不留名都不行!——阿慢虽然草民一个,但光宗耀祖、成名成家,甚至发财致富的野心种子从小萌生后,就一直疯长着。   真正落笔时,脑子里却又是一片空白,不知从何写起。急得阿慢砸头揉屁股,还让妻子把电视声音关得小小的。这时才想起,津津乐道此事的父亲,祥林嫂似的,翻过来,倒过去,都只是“儿子是笑着出生的”这一句,再无其他具体细节,如何罗织成文呢?这却难不倒阿慢,干业余记者许多年,采访当事人是他的拿手好活,何况当事人还是他父亲呢?   知父莫若子。阿慢周日从乡下接来年逾花甲好几年的父亲,炒上好菜,端上好酒,先陪父亲喝得一个半醉。待到自己也是醺醺然时,适时引出“我怎么会笑着出生的”话题。话题好像引蛇出洞,被父亲毫不费力打个正着——父亲一直在等着阿慢打破砂锅问(纹)到底呢!   以前说起此事,村里人都当笑谈,或者胡扯淡,没人信以为真,还有的会硬硬地顶他几句:“从古到今,没听说谁笑着出生的,就是皇帝老儿也都是哭着从娘胎里出来的。你儿子不信比皇帝老儿还神奇?一定是你想儿子想得发疯了,想得神经错乱了,产生的错觉!你儿子真要是笑着出生,那一定是个妖怪!”还有的说,一定是阿慢他爹听错了耳朵,或者是误把别人的笑声,甚至是自己的笑声,当作儿子的了。而渐渐长大的阿慢对此也是不屑一顾,认为这是封建迷信思想在作怪,实在有损自己的形象。还认定父亲一定是受民间说书的影响,以为自己的儿子,与古时帝王出生时出现异像一样,完全是帝王崇拜心理在作怪。这几年,媒体资讯高度发达,天下奇事,尽收眼底。阿慢思想解放,心窍渐开,觉得老实巴脚的父亲,不可能空穴来风,肯定事出有因,于是决定刨根问底,凭他业余新闻记者的敏感,说不定会有轰动效应的重大发现。   儿子的询问,让早已对此话题麻木不仁且已失去自信的老父亲怦然心动,一种终于被人理解,而且是被最亲的亲人理解的幸福感充盈全身每个细胞,仿佛有一股暖流涌遍全身,并化作实实在在的泪水流出了眼眶。加之酒意袭来,平日里讷于言的父亲话便多起来,直如流经县城和村西的滔滔不绝的京杭大运河之水,一侃就是两个小时,听得阿慢目瞪口呆,如痴如醉,且无限感慨系之:这世上,最不了解的,最该了解的,原来是最亲近的人!可是,又有多少人知道父母的故事呢?又有多少父母有机会向儿女们讲述自己的故事呢?由此一想,阿慢更觉此次采访意义重大,不仅是对奇异生命现象的探讨,更是对人生哲理的深度探索。   “说来话长。”父亲痛饮一大杯后,娓娓从头道来。   1948年初冬,淮海战役打响,家住沂蒙山区的阿慢外爷爷金有财带着十七岁的女儿,也就是阿慢的母亲金秀姑,加入了支前大军——阿慢外奶奶被国民党军队的飞机炸死,外爷爷要报仇雪恨上前线。阿慢母亲执意支前,是因为参加淮海大战的解放军中有她的未婚夫——邻村青年鲁智德。   独轮小车吱吱吜吜推到了大运河东岸的水家村。这时解放军刚刚攻过大运河,正在距运河西岸三十多里的一个镇子附近激战。上面通知,就近休息,明天过河。支前队长将他们爷俩安排到村东的单身汉水清清家里。   这水清清年方十八岁,父母早亡,因为小时患病无钱治,左脚落下残疾,要不早就上前线了。一瘸一拐的水清清,相貌奇异。两眼距离很近,对眼,眉毛粗黑且长,盯着人看时,整个眼部像隐藏在草丛中的碉堡的射击孔。鼻梁高耸,像罗马人。满头“黄毛”,卷曲如乱草。牙齿倒是刷了油漆般的白,油灯下笑起来,白光在薄唇间一闪一闪,像锋利刀片的寒光。于是就有传言,说水清清可能是杂种,是她母亲外出讨饭时,跟少数民族人或者外国人生的。   为人孤癖、言行迟缓的水清清,见了金有财父女俩,兴奋不已,嘴勤腿快,说起话来结巴,走起路来摔跤,乐得娇小丰腴的金秀姑捂嘴傻笑,鹅蛋脸艳红得像雪中的梅花。当金秀姑双手紧握着水清清的手臂,将抱柴草烧锅的水清清从地上搀扶起来时,水清清全身酥软,麻麻的好像有虫子在血管里快速游动,亢奋得几乎晕过去。这是他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这幸福来自于说不清道不明的从未有过的神奇快感。   突然天空中响起轰鸣声、呼啸声。就在金秀姑拉着水清清发愣时,金有财大叫“不好了”,一个箭步冲上来,将他们俩压在自己的身下。紧接着便是轰隆巨响,原来是国民党军队的飞机扔炸弹了。炸弹炸毁了堂屋,一块大弹片飞过来,正中金有财的头部。金有财为掩护女儿和水清清,命丧黄泉,金秀姑哭得死去活来。金有财因为支前牺牲,被当作革命烈士,掩埋在了村东头的墓地里,和几十位不知名的解放军烈士为伴。不久又传来未婚夫所在班在渡河时整班牺牲的噩耗,正是破屋偏逢连阴雨。金秀姑大病一场,要不是水清清日夜看护照料,也随他父亲去了。金秀姑老家已没有什么亲人,与水清清同是孤苦人一个,顺理成章,水到渠成,由支前队长和村书记当媒人,如愿以偿,喜结连理。   水清清是“血贫农”——贫穷得不能再贫穷了,金秀姑不仅贫穷,还是烈士后代,解放时,两人都积极参加土改运动,一起当了村干部,还都入了党。只是忙来忙去,就是生不出孩子来。一晃十年,直到1958年大跃进时,他们的儿子才呱呱坠地——村民们都说这孩子是大跃进给“跃进”出来的,合作社社长则说这孩子是他们放的一颗大卫星。   儿子出生时,乐得水清清狂笑不止——十年来,背后一直有人说他是全残,现在他终于可以堂堂正正做人、做男人、做正常人了!就在那天晚上,他分明听到了儿子的笑声。开始时金秀姑不信,后来想了又想,才认定儿子出生时的确笑出声过。那留在永恒记忆中的张口第一声,清脆响亮美妙极了。不像哭,像笑!不是骂,是笑!而惯于触景生情、说话吉利的接生婆也附和着说,自她接生以来,头一次听到婴儿是笑着出生的。拿了水清清丰厚的接生费之后,便四处传播这奇闻,不仅替水清清扬了名,也为自己增添了名气。   来之不易的儿子,当然得有个好名字。水清清夫妻俩都是扫盲班出身,斗大的字识不了一粪箕子,学识更是有限,于是就把儿子出生的前因后果,说给村小老师听,让给起个好名字。老师想了半天,说:“小名就叫慢慢吧,因为人家是十月怀胎,你是一等十年。大名呢,连根倒,就叫‘水漫漫’,很好听,也很有意义。”而如今官称的“阿慢”,则是教书时,女学生给他起的外号。他觉得好听又上口,还具江南风情,干脆把“阿慢”当笔名。久而久之,“阿慢”替代了本名,熟悉他的人,都叫他阿慢了。   老父亲的一番痛说革命家史,听得阿慢泪流满面,不仅加深了对父母的了解,也激发出了更强的孝心和敬意,内心深处,平添了出身革命烈士家庭的自豪感和神圣感。如此看来,他是否真的笑着出生,反而并不重要了。以他所拥有的科学知识判断,当时一定是父亲想儿子想疯了,把自己的笑声错当成儿子出生时的哭声。这事真没必要搞得一清二楚,更没必要发到媒体上炒作,就让老父亲相信他的儿子是笑着出生的,并因此给他带来一生的快乐,又有什么不好呢?更何况,他阿慢一生乐观爱笑,而且也给别人带来无限笑声乐趣,许多人都说,阿慢是个活宝,笑佛,估摸着,出生时,不是哭着而是笑着降临人世间的。   看着父亲一脸沧桑、满是皱折的脸上,飘着红晕,洋溢着满足的笑靥,仿佛一朵盛开的牡丹花,阿慢浑身一激凌,若有所悟。   父亲所说的自己出生时发出的笑声,其实并不是错觉,而是一种事实的存在,所有人都应该是笑着出生的!人们常说的婴儿出生后的第一声啼哭,实际上,是和自己一样的笑声。因为哭,是应该有眼泪的,谁见过婴儿第一声的啼哭是带着泪水的呢?没有泪水,又怎么能证明那一声接一声的“哇哇”不是在笑呢?不是发出的笑声呢?为什么要把这来到人间的第一声笑硬生生说成是哭,说成是痛苦的事呢?这是全人类的大错!这是历史性的错误!阿慢突然觉得自己很伟大,因为如果他的这个发现被证明是正确的,那么他将会因此改变人类的历史,改变人们的生活,改变人们的命运,总而言之,能改变的方面太多太多了。于是又有了新的想法,一定要把自己笑着出生的事实以及全人类都是出生的事实,或者说自己的伟大发现,写出了,而且是长篇大论地写出来,公之于众,一旦自己的新发现被公众所接受,被科学所证明,那自己不想成为一个伟大人物都是不可能的了。而这一切,都来自于父亲的固执。   想到这里,阿慢叫过妻子,让她拿起数码像机,自己搂着父亲的肩膀,照了一个父子醉笑的合影——这竟然是有生以来,阿慢第一次与父亲合影。照片洗出来后,阿慢提笔在合影上写下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我是笑着出生的!他将把这幅照片用作自己大作的插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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