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路·小说】心厨

　　　　 清朝道光年间，广州城里有家酒楼，老板是外地人，不知道是哪里人氏，五十来岁，因为他姓程，酒楼就叫程家酒楼，认识的人都叫他程老板。广州城里基本是粤菜的天下，但是程老板硬是凭他那一手烧的绝妙的手艺在广州城里顶起了自己的一方天地。程老板虽然不善于交际，但他也慢慢熬成了广州城里的名厨，每天程家酒楼的生意很兴旺，酒楼的规模因此也变大了。广州是开埠城市，有的洋人也慕名而来，吃过后都不住的伸大拇指，这家酒楼一跃成了广州城的四大酒楼了。程老板收了很多徒弟，平常主厨都是程老板收的大弟子李玉玺一手操办，而程老板只是专心做一道菜“珍珠兔肉羹”。这道菜每天只做十五道，但每道都几乎是入口即化，爽口悦心，美味非常，凡是在程家酒楼吃过这道菜的都一再前来光顾，这道菜成了程家酒楼的招牌菜，当时的美食家们称这“珍珠兔肉羹”做千金不换的回头菜。别的酒楼也想模仿程家的兔肉羹，可是他们在火候上怎么也把握住那种将融不融的火候，所以那种爽口的美味总是差了一大截，所以程家酒楼也就渐渐地一枝独秀了……　　 好景不长，广州城里的其他酒楼越来越看不惯程家的风光了，他们开始散播谣言，说什么程家酒楼的兔肉羹里放了洋人的鸦片叶子，然后才能让吃过的人不知不觉地上瘾……谣言的威力果然是巨大，何况程老板是一外地人，又经常有洋人来吃饭，于是以前那些食客都对谣言将信将疑的，生意一下子清淡了不少。不久，广州城的富贵酒楼老板王老虎买通了官府借广东禁烟的名义查办了程家酒楼，虽然没查出什么鸦片叶子，可是把程家的名声一下子就毁掉了。这个王老虎的富贵酒楼是广州最大的酒楼，他一直视程家酒楼是心腹大患，当然不会容许程家的壮大了。程家酒楼一下子衰败下去，店里常常半天不见有人光顾，程老板迁家带口来到这异乡，本来兴旺的光景一下子就变成眼前的萧条，他气怒攻心大病一场，一下就卧床不起。看见酒楼是没有前途了，程老板收的那些弟子都纷纷投靠其他酒楼，只剩下大弟子李玉玺还在他身边替他主持酒楼日常营计，好歹没让酒楼倒闭。李玉玺也很了解师傅的气郁所在，他耐心服侍程老板等他的身体康复，并一直做好程老板的东山再起的准备。程老板在李玉玺的劝导下，面对城里的那些越传越夸张的谣言决定用手中的美食绝艺来辟谣。他让李玉玺在广州城中到处张贴告示，告诉人们程家酒楼在三个月后将会重新隆重营业。　　 程老板把自己一个人锁在了在厨房里，每天就是通过一扇小窗口把所需的菜和用品用纸条写出来交给李玉玺让他去准备齐全……。一个月的时间马上就要到了，店里的伙计都开始窃窃私语，都觉得程老板是不会再有什么绝艺了。一个月后的晚上，月色皎洁，程老板终于出来了。他面容憔悴却很兴奋，捧着一个大坛子，从坛子里舀出一碗粥，盛在碗里洁白如玉，然后让李玉玺马上去准备铜火炉，把那青瓷碗放在铜炉上的温水里温着，然后他就亲自捧着铜炉出门了。　　 回来后程老板就吩咐李玉玺准备明天开张，李玉玺纳闷师傅怎么记性不灵光了，不是说好二十日后开张吗？怎么又提前开张呢？程老板笑呵呵地让李玉玺放心，只管去作好开张的准备就可以了。第二日，程老板在酒楼前摆上那一大坛粥，免费发放给广州城里的难民喝，喝过粥的难民每个人都领了张酒楼的帖子。其他酒楼派来准备挑刺的食客见到程老板这东山再起的架势都觉得好笑，缩着手在旁看着，不屑上去和那些难民争粥喝。那粥煞是好看，晶莹如玉，里面还漂着几片金黄的皮蛋，可是一碗粥能吸引什么人呢？更多的人是摇头，他们都叹息说程老板是在自砸招牌，也许是黔驴技穷了，所以才靠接济难民来收买人心……。李玉玺把旁边那些人所说的话都告诉了程老板，程老板满有把握地笑了笑，道：“不是说三个月后再开张吗？现在都还没开张，随便他们说去吧，你就等着看吧……”　　 时间过的很快，两个月后的开张时间一下子就到了，那些酒楼虽然已经对程家酒楼的东山再起不是很警惕了，可是还是派了一些人来看。王老虎也亲自在街对面摆了一个凉亭，叫了歌舞妓在里面，而且摆上宴席，一群本地酒楼的老板都来了，就等着看程家酒楼开张的冷落好戏。程家酒楼一宣布开张，一辆官府的马车就开了过来，停在程家门前，里面走下了一个瘦巴巴的老头，程老板亲自迎接他进了酒楼，对面凉亭的王老虎用望远镜一看，差点没有从座位上跌下来，惊的半天没有说出话来，旁边的几个老板问他怎么了，他只是喃喃地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这时，一群群难民又出现在了程家酒楼前，整条街都热闹起来了。他们手里都拿着上次喝粥的帖子，有个年轻人在道：“我本来已经到福建去做工了，可是突然这几天想起上次在这里喝的粥，就马上赶回来了……”“是啊，我也是到了杭州去乞讨又回来了……”“那种如天上美味的感觉真的是想起来就回味无穷啊……”一下之间，程家酒楼前涌动的那些难民说的话让旁边看热闹的市民都听见了，他们都被难民们的话给打动了，什么粥居然有如此的美味啊？他们在犹豫是否和难民一起进去品上几口，就在这时，李玉玺出现在了程家酒楼的二楼。他提着一面大锣，哐铛哐铛敲的整条街都听见了，然后扯着嗓子喊道：“今天，我们程家酒楼隆重开张，承蒙各位朋友前来捧场。钦差大臣林则徐林大人大人今天也光顾鄙楼，林大人宣布两个月前在此喝过粥的朋友们持上次的帖子今日还可免费喝粥。另外，林大人还为我们的粥提名……”台下一听林则徐的名号马上轰动起来，当朝钦差大臣现在可是广州城的头号人物啊，程家酒楼居然能请动他，何况林大人是来禁烟的，现在光顾程家酒楼那些谣言自然就不攻自破了。说完，李玉玺用力掀去了二楼的当街廊上一块牌匾上的红绸布，大家都抬头看见了那牌匾上赫然写着：二月回味白玉皮蛋粥。王老虎一看见这架势，就知道自己小觑了程老板的实力，在广州城里老百姓最喜欢的就是没事喝喝粥，而如果能把粥做到两个月余味不绝，那也就是抓住了绝大多数顾客……果然，一群群旁观的市民都涌进了程家酒楼，都想尝一口如此美味白玉粥，王老虎一气之下把凉亭拆了，带着一群酒楼老板气冲冲地回去了。　　 开张之后程家酒楼生意顿时火热，比之以前的旺季有过之而不及。李玉玺天天忙的脚不沾地，而程老板则是沉静地看桌眼前发生的一切。开张那夜，一切妥当后，李玉玺边端热水给程老板洗脚，边问道：“师傅，您是怎么请来林大人的啊？”程老板看了看李玉玺渴求的眼睛，笑道：“那一夜我就是把这粥送到了林大人的府上。林大人日理万机，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啊？可是在繁忙之中，保持心平气和却是最重要的。我这粥里有我亲自选出的配方，珍珠粉，鲈鱼膏，蜂蜜精华……能保持人心平和。林大人正因为禁烟的事情内心焦躁，我在一个月前用重金贿赂了林大人身边的仆人，他端了我的粥给林大人喝。而我相信林大人喝了白玉粥以后一定会心旷神怡，也一定会问那仆人这粥的来历……”李玉玺听完以后哑口无言，原来程老板的这一招是如此高明，程老板看见都快忘记洗脚的徒弟，又道：“现在我不会教你怎么做出这粥的，时机还未成熟，等时候一到，我自然会教你的。”　　 白玉粥就这样把程家酒楼的声势挽救了，林则徐虎门硝烟把广州城闹的沸沸扬扬，王老虎怯于林大人的声威也不敢再对程家酒楼耍什么阴谋诡计，程家酒楼借机把店面越扩越大，程老板生性梗直不愿与官府来往，又因为上次烟叶的谣言拒绝洋人进入酒楼，李玉玺怎么劝他也劝不住。可是程老板终究不会神机妙算，林则徐很快因为得罪了洋人被朝廷免职，而且爆发了中英鸦片战争，洋人炮轰广州城，清政府吓的投降和洋人签定了《广州条约》，那些洋人又开始在广州城里作威作福。王老虎很识相，他勾搭上了那些洋人，和洋人作生意，同时又开始打起了程家酒楼的主意了。这次他不是想把程老板赶出广州城，而是打算用更毒辣的手段准备把程家酒楼吞并……　　 一日大清早，程家酒楼来了一群远东贸易洋行的洋人，他们坐着小轿车，说是要来品尝程老板的绝艺，要伙计给他们端上白玉粥。本来白玉粥一天只供应五十个客人。李玉玺认识那个带头的英国人，因为他经常和王老虎做生意，人家都叫他约翰。他知道来者不善就告诉了程老板，程老板看了看那群洋人都还安分，就吩咐先给他们白玉粥，好让他们没有借口闹事。可是怪事很快就发生了，那些洋人在喝完粥后都跌跌撞撞倒下去了，这下子可吓坏了店里伙计，约翰和几个手下还算清醒，见状马上拔出手枪叫嚣着要把酒楼砸了。程老板来到楼下，不慌不忙地喝住了他们，然后拱手道：“各位洋大人，如果是在下的白玉粥有问题，那么各位请放心拆我这酒楼；可是如果各位是无理取闹我可要报官了，这世道还是有王法的……。”一个洋行的中国翻译一脚踹开了面前的桌子，恶声道：“我们就是王法，我们就是官！”还是约翰老辣，他喝住了要发作的翻译，用生硬的中国话道：“程老板，是吧？我和几个同事本来是来尝尝贵楼的白玉粥，没想到出了这挡子事，我们是洋人，希望能把这件事情交给衙门来验个清楚……”程老板没有办法，就答应了。可是当衙门的大夫来了酒楼，他检验了那几个昏迷的洋人喝过的白玉粥，然后断定里面下了一种西洋的安定药。程老板在厨房里的一大坛子的白玉粥也被端了出来，他这坛粥都是晚上他一个人配料烹调出来的，配料也只交给李玉玺来采购。可是那大夫在坛子里也查出了安定药，大夫当着大家的面舀了一碗粥放到一条狗的面前，那条狗舔了舔，然后就倒下了。程老板看着眼前的一切，不由的开始冷笑，他知道这是洋人和官府勾结从头到尾在陷害他，不出意外是王老虎的手下干的。在广州城呆了这么久他也知道现在是已经跳进黄河也也洗不清了，自从鸦片战争开始，程老板一直就想退出广州城了，这次安定药事件让他已经打算保命而退，回到湖南老家去安度余生了，于是当天夜里就和家人舍弃了酒楼，带着多年积蓄离开了广州城，走的时候连李玉玺都没有告诉。就这样，一代名厨从广州城从此销声匿迹，好多人一直还在念叨他的绝艺，他的二月回味传奇……鸦片战争结束了，清政府与洋人签定了丧权辱国的《南京条约》，消息传来，广州城里的洋人都开始庆祝，决定在这天大摆宴席庆祝战争的胜利。王老虎为了逢迎洋人就安排了他们在富贵酒楼里举办庆功宴，在程老板离开广州城以后，他请了李玉玺来做他的主厨。李玉玺虽然没有学会程老板的那几手绝艺，但是其他的手艺都很精通了，渐渐地也成了广州城里名厨。操办宴席的前一天深夜，李玉玺照例一个人来到厨房检查明天宴席的准备情况。厨房里已经空无一人，他转遍了偌大的厨房，检查完毕往回走时，他突然看见本来空荡的灶上多了一锅汤汁，那汤汁散发出的香气让李玉玺咽了好几下口水。就在他情不自禁地被那香味所吸引走向前时，他看见一个老头子出现在了案板前。他定睛一看，居然是程老板，短短一年时间他已苍老地快认不出来了。李玉玺跪了下来，他希望程老板原谅他替仇人王老虎做菜。程老板扶起了他，道：“人各有志，我不怪你。何况你还跟了我那么久……”李玉玺忍不住问了：“师傅，三年不见，您怎么一下子变的如此？”程老板凄然而泪下，道：“你有所不知，洋人到处侵占我们土地，杀我们老百姓。我的家人在逃亡途中被洋人的军队杀死了，钱财也被土匪洗劫一空……今天我回来是不想让我的技艺失传，你不是一直想看看我怎么做菜的吗？”说完，程老板让李玉玺开始品汤，李玉玺喝了一口道：“虽然香气浓郁，可是终归少了一份底蕴……”程老板从怀里掏出了一样东西放进了汤里，他也不去舀起汤来尝味，只是木然地开始放一些配料，火候被程老板用扇子控制着。一会儿，程老板从汤里捞出了那样东西放进了怀里，让李玉玺再尝一遍。李玉玺尝了一口顿时感到舒畅，那种浓郁的香气已经完全融入汤中，味道千变万化，咸中甜，甜中鲜，鲜中香……能做出这种汤而不用舌头品尝，难道程老板从怀里掏出放在汤里的是……李玉玺不禁对程老板的绝技叹服，程老板的脸色很苍白，看见李玉玺的神情就淡淡一笑道：“你一定已经知道了我用什么来品味汤的火候汤的味道了，这是我先人传下来的绝艺，以后有机缘你自然会的。我心力此次已经用尽，而且之前我已经服下了鹤顶红，流在我血脉我的心脏里了。明天的宴席上我希望你用这锅牛筋翡翠汤来为我们中华美食扬名……”说完，程老板就轰然倒下，李玉玺面有愧疚，一下子扑到在程老板的面前泪流满面道：“师傅，我对不起你啊，其实我一直是王老虎放在您身边的内奸，那些安定药是我悄悄放的……”程老板微笑着吃力道：“我早就看出来了，品人就如品汤，我能做出好汤，也就能分出好人坏人。你的根原是好的，我才留你在身边……”说完，程老板就闭上了眼睛，李玉玺听了他的话，却突然呆住了……。　　 第二天宴席大开，许多广州城的遗老遗少都还记得那次宴席。李玉玺在富贵酒楼前支火煮了一锅奇香无比的牛筋翡翠汤，全部的洋人和走狗们都被那浓郁的香味吸引，中华美食让他们折服不已。在庆功宴上，王老虎在英国人约翰面前一个劲卖弄翡翠汤是他的手艺……庆功宴上李玉玺他穿着一身洁白的长袍，就好象是送葬的素衣一样，然后那天果然像一场葬礼，那些耀武扬威的洋人都七孔流血，王老虎也脸色青紫死在了太师椅里……李玉玺送完这场葬礼，然后就从此消失了。有人说他去寻找他的师傅了，有人说看见他站在郊外一座孤坟前，冷风中一片萧条，道：“师傅，您的仇我已经替你报了。您用心烹调的绝技，我会用心去学习发扬的……”后来，南方中华出现了一个名厨，他隐姓埋名，做菜从来不用亲口品尝就能做出让人叫绝的菜肴，后来有人趁他做菜时把他的菜偷来想看个究竟，来不及还给他，结果他就突然死去了，他的弟子发现他的心已经不知道到何处去了，然后他的菜肴绝艺失传了，有人说他就是传说中的心厨，真正用心烹调的厨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