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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情】鬼节

时间:2020-01-22 01:19
  (一)   七月十五是“鬼节”。他早早地收了牛,带上纸钱给娘上坟。自打娘死后,这日子他总也不忘。还有清明、十月一送送寒衣。这些当然指的是农历。   ——娘!孩儿给您老送钱来了。他趴在坟前,磕罢头,把纸钱点燃。   西边天涌出乌云,严严地遮住残阳和晚霞。旷野一片昏黄,昏黄中散乱地满布着大大小小灰影似的坟壕。它们的子孙便守着这些坟壕在不远处一座荒破贫穷的小村里世代繁衍。   风象蛇似的贴着地皮从座座坟间窜过来,渐刮渐大,吹得纸钱满天飘洒。他用牛一样壮实的躯体挡着风,顺手把一颗野蒿,除掉枝桠,用蒿杆去拨纸钱。   ——娘,孩儿总信你老的话。可这能是真的吗?这荒郊野外的……   乌风象凶猛的狼群翻卷着上来,铺天盖地。   风呼呼地,把荒野的蒿草吹得匍匐着挣扎着喘息。燃尽的纸钱漫天狂舞,象有无冥冥阴曹的饿鬼在争抢。   刺眼的闪电左一道右一道狂怒地撕扯着天幕。雷声也轰隆隆地滚过穹宇,震得大地颤抖。   先是几滴蚕豆般的雨点扑扑地砸在纸钱残留在余烬上,熄灭了最后一点点红色的光亮。   雨骤然大起来。四外空旷荒寂,只有哗哗的雨声呼呼的风声和一片黑黝黝冷森森的鬼气。   不远处,一阵牛群的眸叫把他惊起。他撇开腿,在狂风暴雨里只一会儿就消失在小路尽头……。   (二)   一座牛棚蹲伏在黑黝黝的旷野,犹如庞大的怪兽冲着他泛着股股腥臭。他冲进去,把十几头肥壮的肉牛环视一遍。这些牛是他的命根子,他的全部家当。自打娘一过世,他变卖了家中仅存的资产,买了几头小牛犊来到这荒蛮草野落户。原来的家没什么可留恋的,只两间草把子顶棚土坯墙的破屋也借给了本组叔叔。小村子太穷太苦太偏僻了,勾不起这个憨痴汉子的思乡之情。   ——狗子……娘没能给你娶房媳妇……娘对不住你和你死去的爹爹……   ——狗子……你可要攒钱娶媳妇给咱们应家传后哇……   娘死前的这句话象楔子一样楔进心脏,和他同生共死,再也拔不掉。正是为了娘的这句话,他才来到这荒野里搭起牛棚,盖起一间小破屋。他咬紧牙关勒紧腰带大干一场,致富攒钱娶媳妇,让娘在九泉之下瞑目。   几年苦熬,几头牛变成十几头。他有了希望,心里总漾着一股热乎乎的感情。他抚完每一头牛,关好栅栏门,这才钻进紧挨牛棚的小屋。   石块土坯垒的小屋低矮潮湿。风从处处空隙出入,把灯吹的鬼火般悠悠晃晃。他这才注意到油灯已经点燃,惊异的望见破板床上的女人。   ——大哥!我是避雨才进来的。   ——嗯。他想起昨天的梦。   ——娘是不会说错的。娘说我要得媳妇了。   他疑虑的望那女人。女人憔悴的面容透着清秀,困倦的眼睛依然流溢着妩媚,神情娇柔怯懦,望而生怜。他又看见女人的发辫,他从没见过那样的发辫。粗粗的,黑亮亮发光冒油。   他的眼神又偷偷瞄向女人的奶子。他想不到那么苗条的女人会有一双高高隆起的奶子。那双好漂亮的奶子使他心神震颤,全身像过了电似的软软的没一点力气。狗子是一条没尝过女人味道的汉子,他真想扑过去把她紧紧箍在怀里。   ——打哪来的?他压住自己的渴望,淡淡的问。   ——逃荒逃这来的。   ——就你自个?   ——嗯……   他软软的挪着步,箱灶边蹭,灶粒有余火,他知道是女人烧的。他掀开锅盖,锅里有新贴的棒子歌面饼子,锅底熬有棒渣子粥。饼子焦黄喷香,娘去世以后,再没吃过这么好的饼子。他从墙角的瓦罐里捞一个咸疙瘩头,吭哧吭哧的嚼。   ——再吃点?他伸过手去,神态有些感激。   女人摇头。   雨还在下,瓢泼似的,不知道累不知道歇息。他吃完了,顺手拨拉过来一个木墩儿掖在屁股底下。俩人一忽儿呆呆望着一眼,而后有同时垂下头。   ——不知道时辰,只知道也已经很深。   ——睡吧!他说,见她没有走的意思。   ——不!还是大哥睡吧。女人从床上下来,靠着强根坐下。   他叹息一声,上床,拉过仅有的一条破被盖上。他睡不着,只反复想昨夜的梦——娘托的梦。天上掉下来一个女人!多美的事儿。此刻,他觉得满屋都是女人的气息,香甜香甜的,进屋就觉得直扑脸庞。   女人簌簌地抖。他缓缓坐起,见油灯芯燃尽了,摇曳着昏黄的光亮。女人穿得不多,雨使旷野里的秋夜很凉。他抱起棉被蹑手蹑脚的移到女人跟前。他死死望着那一双隆起的奶子,手痒痒地想摸。女人睁开眼,不知冷是怕,起一阵颠栗。他急忙把被子围在女人身上,女人笑了笑。他回到床上,依然睡不着。想着女人那双奶子该有多么温软。还有女人的笑,那笑也使他心里温温的。   ——这女人是我的!我的!这是娘说的。   她睁大着眼呆呆的想,呆呆地望着屋顶。屋顶被雨打的刷啦刷啦地响。有几处滴答滴答的在漏着水。雷轰轰隆隆震得小屋直抖。电闪还在狂暴地咬着夜空。   墙缝里一阵紧一阵地溜进凉飕飕的风,直砭骨头。他猛然想起靠墙的女人,女人身子骨弱别让阴风吹坏了。   女人发着轻微的鼾声。他伸出粗壮的手臂将女人一下抱到床上。他刚要离开,那女人却伸手揪住他。   ——我怕……   女人呐呐地说,脸红的像火炭。他看她通红的脸,心中一动。   ——是呀……这女人是我的!上天赐给我的。他想。给我的!我为什么不……   ——她一个人孤苦伶仃,她也许想…   他下死劲稳住通通狂跳的心,一口吹熄油灯,钻进女人的被窝……   转天,他跑到村里请来族中两位长者为他们证婚。   (三)   清明,他带着女人给娘上坟。   女人腆着凸起的肚子跪在坟前。肚子碍事磕不了头,她只好冲着墓碑点了三下,喊一声娘。他乐了,捧起一杯土添到坟上。   ——娘!她叫兰子,是你老的儿媳妇呀!   ——娘!孩儿在不孤单了,再不会饱一顿饿一顿热一顿冷一顿了。这回,你老可以放心了。是的,娘!我俩好着哪!   ——娘!您老等着吧,到七月十五,孩儿准给您抱个孙子来。   他高兴地唠叨着,女人听着,红红的脸儿绽出甜甜的笑。   这地方属大陆性气候,春秋两季常刮风。冷空气与热空气热空气与冷空气、西北风与东南风东南风与西北风总是频繁而激烈地斗,风常常刮得好大好大,大得吓人。此时,西边天已昏黄起来,荒野的远方有一片昏蒙蒙的黄色漫过来。他知道那是风暴,急忙拉起女人往家走。只一会儿,风便打着旋呼啸着掠过。他想起准备整修的牛棚,日晒雨淋霜打风吹,棚顶的板皮树条朽裂不少,有的连接处也拔离了缝隙。他的心连着牛群,听到了牛群的哞叫。他顾不得女人了,他的每一根神经都支配着双腿快速地奔跑……   棚顶果然被风掀起一角,掉落许多泥巴和苇草。牛象炸了群,哞叫着,避开纷扬的苇草和泥土,挤向圈门。卷毛呢吱吱嘎嘎地响,门柱摇晃,系绳的扣快开了。他急忙找来一根粗木棍,斜叉着顶着圈门上,想用绳子把木棍和圈门、门柱绑牢。风太大了,呼呼地吹打着圈门,牛群也拥挤着圈门,他不得不顶着风,低头、猫腰,使劲全身的力气将圈门顶向门柱……   一阵狂呜的暴风夹着沙土发疯般扑过来,掀起一块板皮,直直地砸向他的脑袋。女人恰恰赶到,一声尖叫,向男人扑过去……   (四)   女人像狼一般哭嗥着在床上翻滚。那块板皮打中她的后背,加上忘情地扑在男人背上的撞击,引起腹部的巨疼。那疼痛撕扯着她,使她几乎昏晕过去。女人脸色苍白,双唇都被咬出深深地齿痕,淌着殷红的血。但她心里明白,只有忍着那难熬的疼痛狠狠地使劲。他不懂得这是早产的症状,看着下肢赤裸的女人在床上翻滚,他急的来回走动,额上淌出豆大的汗珠。   夜半,一阵呱呱地啼哭,一个男孩终于落生了。   裹好孩子,女人疲倦地睡了。他这才放下心来,端过油灯审视着孩子。他觉得孩子的脸庞、鼻子、咀都那么像自己,心里美滋滋的。   ——嘿!这才像个家!   他心里喊着,暗暗发了狠,要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的,把孩子养得壮壮的,鬼节时让娘看看胖孙子。他相信娘在冥冥中—定看得见,相信娘一定会高兴。他从不怀疑这一点,正像这小村里的人们都相信有一个冥冥世界,相信死去的亲人会暗中保佑生者。因此,他得到这个女人得到这个儿子,首先感谢的是娘。可他那里知道,幸福和苦难是一对孪生兄弟,他们常常会脚跟脚的到来。   孩子一天天长大,流言蜚语也一天天多起来。   ——哼……哪有才结婚七个多月生孩子的!就是当月有的也赶不及啊!   ——嗐!还不知是哪个野汉子的种呢!   ——要我说呀,那女人准不是个好货!好货能大黑天地忘光棍屋里扎?   ——那女人多半是个野鸡,不知多少汉子骑过的,家里待不下去了,跑这来的。   ——等着瞧吧,有好看的。祖宗的风水能让一个女人污了吗?   女人们就爱眼红心馋,看别人亲热也嫉妒,看别人过得红火也生气。她们就像找缝下蛆的苍蝇,逮空子就钻。上下嘴皮子一张。一合,多损多羞的话也说得出来。可他居然相信这些话,想到那夜的情景和早生的孩子,心里像浇了一碗热热的酸辣汤。   他常常发痴地端详孩子,一会儿觉得鼻子,嘴挺像自己,一会儿觉得眼睛不像,甚至连鼻子,咀也不那么像了。他心里疑疑虑虑惶惶惑惑很是烦恼痛苦。每当这时,女人总爱在一旁痴痴地笑,她以为男人爱孩子爱走了神。这使他更为气恼。   ——你说,这孩子是我的吗?   有一天,憨直的他再也憋不住。   ——不是你的会是谁的?   女人诧异地说。   ——是我们的为啥只七个多月就生了?   ——天爷!这是早产!你懂吗?不是那块板皮震了孩子,能生啦?   他似乎明白了,心里消除了许多疑虑。   快到鬼节的一天,他做了一个可怕的梦。他梦见娘,问娘:   ——娘,您老在冥冥之中看得真切,那娃子是不是孩儿的?   ——不是!不是!不是!   他反复喊着娘的话,从梦中惊醒。女人也惊醒,呆望着他。着一切正好应了村里女人们的话,使他心惊肉跳。   ——说!你说,这孩子到底是谁的?   他从女人身旁跳起,狂暴地揪着她的头发摇晃。   ——你的!当然是你的!你记得那一夜我流的血吗?那就是见证!清白女人才流那样鲜红的血!你找那些臭娘们问问去吧!   女人哭着,疯似地喊。他心中一震,慢慢松开了手。第二天,他跑到村里红着脸问些老婆婆,她们都说只有好女人结婚后才流那血。   他心中委决不下。女人的确在那一夜流了很多的血,女人的确是在砸伤后生的孩子。但他更相信娘,相信人间不知道的,冥冥中可以知道,村里有应验过的事,他只是信,从小就信。村里的人们都信,祖祖辈辈传说着那些越说越玄的事。他瘦了,白天黑夜地胡思乱想。女人也瘦了,有一片阴影隔在他们之间。这种痛苦忧虑如煎如熬得生活使他的精神频於崩溃。他心中是爱这个女人的,企盼这一切都是假的,不存在的。可他又怕亵渎了神灵,遭到村人的指责,再也直不起脊梁骨。他日日苦苦思索,渴望摆脱这些苦恼,终于让他想出一个办法。那是一个他这样的对冥冥世界模糊不清而又笃定虔诚的人所信赖者的办法。   又是在鬼节。   前一个鬼节他得一个漂亮的女人,继而得到很多幸福。这个鬼节又将决定他今后的命运和生活。但他相信会得到幸福,这也许是他心理上企望幸福的一种变态。   他独自一人给娘上坟,没有带女人和孩子。他跪在碑前,虔诚地磕了三个响响的头,又虔诚地祷告,祈求娘指一条明路,然后他点燃了纸钱。火蛇立时窜起,红红的蛇信子争相狂跃,舔食着纸袋和纸钱上清晰工整的墨笔字。那是他请村里唯一的秀才写的。那些字清清楚楚地映入眼帘,心便禁不住地抖颤。   他默默瞪视着那些写着“是”“不是”的纸袋,等待着在燃尽前的瞬间抢出一小片字纸来。   天气不错,没有风。火蛇失去了狂劲,慢条斯理地咂这残字余钱的滋味。   纸钱只剩最后一点点了,大家变成了灰烬,聚在碑前瑟瑟的抖。他颤颤地伸出手去,觉得有一种异乎寻常的紧张感和不安感,额上竞也沁出细密的珠汗。然而他还是将手伸向纸袋,从神灵面前去抓起那最后的裁决……   忽地起一阵风,满天都是纸钱的灰烬。   ——一定是娘显灵了!这可是天意呀!   他心中虔诚地喊,无不一丝凄凉之情。他急忙追着那股怪怪的风在漫天纷披灰烬中仔细寻那未燃尽的纸钱。一瞥间,他似乎只看到一个“是”字,心竞一阵急速地狂跳,大脑立即敏感产生一种兴奋的激情支配着他扑过去,在半空里一把捞住那块纸钱,紧紧地攥在手心。   他重新走回墓前,一声不响地跪下,慢慢地伸开有些僵硬的五根指头,心和眼几乎要跳出它们的巢穴。   手心已经汗湿,那片小小的纸钱牢牢粘在手心,是纸背。他怯怯地把它翻转,只觉眼前一阵昏花,喊了一声:——天意呀……便扑在娘的坟上……。   (五)   回家后,他谎称不舒服,叫女人去放会牛。   女人走后,他看了好一会儿甜甜酣睡的孩子。他想到娘的显灵,想到难违天意,想到跟秀才反复认清好几遍的那两个字,一咬牙,抱起孩子朝村里走去。他想把孩子送人,没人要就抛掉,去掉杂草,惩戒女人。他发狠地想,脚步快起来。旷野那么荒寂,整个世界都在他眼中变得郁郁而沉闷了……。   他不知怎样返回的家中,女人像一头母狼瞪着可怖的双眼,泪水却不断流出。   ——孩子哪?我的孩子哪?   她嚎。不敢迎视她的眼睛,只反复说一句话:   ——娘说的,那孩子不是我的。不是……   ——孩子!我的孩子呀……   女人嘶吼。忽地跳起,狠狠给他一记耳光,夺门而去。他惊跳起来,去追赶女人。   女人疯狂地跑,疯狂地嘶嘶地,声在旷野回旋,惨惨地刺耳惊心。   女人一直跑到墓碑,那残留纸钱的灰烬。女人噗通跪下,凄惨哀怨地喊:   ——娘,那孩子是他的!是他的!为救他早产的,您老看不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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