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一?情】农谚串起的光阴（散文）

　　“过了腊八，长一杈把。”母亲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距离腊八还有两天时间。　　 今年的冬季漫长而寒冷，陕北甚至达到了从未有过的零下二十五六度。腊八一过，白昼渐长，黑夜缩短，天气就会慢慢变得暖和。母亲的话语，像是对温暖的预言，顿时，空气里仿佛弥漫起春天的气息，我们仿佛看到了春天翩然的步履。　　 母亲一辈子在土地上劳作。她不识字，却熟背二十四节气歌：“春雨惊春清谷天，夏满芒种暑相连……”这是指导她田间耕作的座右铭。她随口说出与节气相关的农谚，是帮助她解读季节秘码的武器。她严格遵循节气规定的时序，春种、夏耘、秋获、冬藏，获取黄土地一茬一茬的慷慨馈赠。　　 元宵节下雪了，母亲说：“正月十五雪打灯，来年必有好收成。”我们仿佛看见覆盖了厚厚冬雪的麦苗拔节疯长，白花花的馒头多得吃不完。夏至到来，田野翻滚着金色的麦浪，沉甸甸的麦穗印证了母亲的预言，我们和母亲在田间笑逐颜开。　　 春风和暖，母亲说一句“清明前后，点瓜种豆”，我和弟弟妹妹们便在房前屋后的空地里种蓖麻、点豇豆、栽几窝黄瓜秧、插几行辣椒苗。夏天有浓烈的阳光照耀，有丰沛的雨水浇灌，绕着院墙的木栅栏厚硕成一片郁郁葱葱。初秋，缠绕着木栅栏的翠绿藤蔓上，挂着一个个红彤彤、金灿灿的果实，给秋做一个完美的注解。　　 黄土地年复一年收获的果实，是母亲行走人间，历经春秋，留下来的倔强又清晰的脚印。　　 母亲对每一个如期而至的节气充满了期盼，她欢迎它们的仪式很隆重。立春烙春饼，惊蛰炒黄豆，端午包粽子，中秋祭月神，重阳蒸枣馍……在那个普遍贫穷的年代，“吃一顿好的”是对孩子的怜爱，是对自己的犒劳，也是对流年里每一个不凡日子的尊重。　　 今年秋天，母亲和我生活在一起了。重阳节，母亲念叨要蒸枣糕，我用电饼铛烙了甜糯的枣饼；霜降那天，母亲望见窗外黄叶飘飞，说：“在老家，今天正是腌菜的好日子。”于是，我们买菜、洗菜、切菜，傍晚时分，腌好了一玻璃罐咸菜。　　 冬至这天，白昼最短，夜晚最长，一年最冷的时候就要来了。在老家，这天要吃饺子的。母亲说:“冬至吃饺不冻耳。”上午，我上完课就匆匆忙忙赶回家，和面、剁馅、包饺子，这天，全家人吃了一顿热腾腾的饺子——这鲜香的味道，也会成为抵御这个寒冷冬天的温暖记忆。　　 转眼间，腊八又要到了。小时候过腊八节，母亲会做腊八粥。那时候在村子里，我们家是让人瞧不起的“四属户”家庭，没有余粮，连熬粥的豆子都凑不齐，一碗腊八粥吃起来也很艰难。即使这样，每逢腊八节，母亲也不会应付了事。腊八的前夜，母亲从囤里舀一碗麦粒，倒进树桩做成的木臼里，举着石锤“嗵哧嗵哧”舂净麦皮，母亲说，这叫“麦仁”。　　 腊八的早晨，母亲煮熟麦仁，把擀得又薄又光的旗花面倒进锅里，再浇上豆腐、红萝卜、洋芋切丁炒的素臊子汤，一碗别样的腊八粥便做成了。香喷喷的腊八粥，温暖着幼小单薄的身躯，激起我们对接踵而来的新年憧憬。　　 如今，腊八粥氤氲的热气悠长在深冬的尽头，仍旧热烈着我们对春景的渴望。下班后，我和先生专程进城，去超市买了绿豆、红豆、黄豆、黑豆、白芸豆，又买了陕北特有的软糜子米，准备做一碗故乡味道的腊八粥。　　 腊八节的中午，我早早回家，先在沸水里煮泡好的豆子，再倒进糜子黄米，熬成一锅黏糊糊的粥。豆角、豆腐、红萝卜、木耳切丁炒好，加入腩好的肉臊子，呛一勺香醋，飘上葱花、香菜、旗花鸡蛋饼，酸辣鲜香的肉臊子汤就做好了。　　 我在灶台上摆一溜碗，舀一勺粥，浇一勺汤，并喊道：“开饭了！又香又黏的腊八粥来了！”饭端上桌，浓香的味道弥漫在房间里。一勺汤入口，香味在唇齿间缠绕，一碗粥进肚，额头上微冒热气，肠胃舒适得妥妥帖帖。　　 母亲感慨不已：“现在日子好过了，一碗腊八粥都能做得这样丰盛。真是赶上好时候了啊！”　　 第一次，母亲夸奖我的厨艺：“我女儿有本事，做饭有耐心，饭做得比我好！”　　 “妈，我的茶饭功夫都是向你学的么，我是你女子么！”　　 母亲的茶饭功夫，当年在村里可是数一数二的呢！　　 望着母亲爬满皱纹的脸庞，我的心里涌起无限感激，那些沉淀在时光里的温暖印痕，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携带着记忆的密码，多年后重生在母亲暮年的餐桌上。谁说对一粥一饭的认真，不是对家人亲情的的珍惜？不是对韶华光阴的珍惜呢？我认真地活在每一个穿梭而过的日子里，将自己的脚印从三尺厨房一直延伸到岁月深处。　　 腊八一过，年关就近了。劳碌了一年的疲惫身躯，吃过一碗热腾腾的腊八粥，又充盈起希望，抖擞着精神。这旧年仅剩不多的日子，仿佛是一路小跑，稍不留神，它就会和我擦肩而过。　　 但，母亲嘴里的节气与农谚，自有让岁月驻足的力量。当她说出“二十三，过小年，割肉打豆腐”，我就会进城一趟，买鸡买鱼买豆腐，买炮仗买窗花买对联。置办完年货，我会顺带买一些粘牙的“板板糖”回来。虽说现今不需要灶神爷“上天言好事，下地降吉祥”，但是粘粘扯丝的甜“板板糖”放在果盘里，方有年的古朴味道。　　 “腊月二十四，掸尘扫房子。”年的脚步又近了一些。母亲说这是“扫舍”日，她会监督我，把房间里里外外擦洗一遍。窗外万家灯火璀璨，我们才开始吃热了一遍又一遍的午饭。看着房间窗明几净，光可鉴人，顿觉浑身疲劳一扫而光。　　 腊八后，天越拉越长，时光却越来越紧迫。日子，按着母亲的提示，正有条不紊、一路欢歌地向年的终点迈进。泡豆芽、炸丸子、蒸包子、卤猪肉，然后，擀一案手擀刀苈长面，再煮一锅香味四溢的饺子，在春晚的笑声里，度过旧年的尾声……　　 “过了腊八，长一杈把”，此刻，我依稀望见新年的愿景：2021年的春节，是我在他乡度过的最纯正的故乡之年！　　 2021年腊八于志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