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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篱】秋月最响亮(散文)

时间:2021-09-29 04:39
  妈妈最爱秋时月,不止一次地说,秋月最响亮。      一   我一直以为,妈妈用“响亮”这个词来形容秋月是不合适的。诗人吟“秋月无声桂暗香”。秋月映目,玉光洒辉。空宇悬冰壶,澄明几万里。妈妈赏月是用耳?我这样猜。上了高中后,才知妈妈是对的。我从一本古诗选上看到了辛弃疾的《听月诗》,尾句云:“偶然一阵香风起,吹落嫦娥笑语声。”哦,原来是嫦娥巧笑月宫,玉声落地,秋月可闻其声。我的妈妈听月没这么浪漫,她在月下剥花生,所以才觉得秋月给她弄声,妈妈手下的花生在夹子下破壳而脱粒,那是“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美妙的声音,给妈妈的秋夜以诗意的享受。   妈妈是一位很普通的农妇,一样也得月光顾,也得赏月之趣。月亮是挂于我家老屋一角,老屋虽低矮昏暗,但独居山根,面月坚守。那轮月对我家就情有独钟,不惜清晖玉影,把月影流泻于逼仄的院落,扑向老格子窗上,再射到土炕上,照着妈妈夜作的倩影。妈妈总说斑驳的月影就像白花花的花生散落一炕的声音,咯嘣脆。妈妈总是诗意的,似乎她和秋月有着约定,或者说,她迎来了秋月朗照之夜。   金秋十月,地里的秋作物全部收拾停当,队上再无什么活计,妈妈白日去田野复收遗落在秋地里的地瓜和花生。地瓜打成片,晒成干,上磨推成猪饲料。妈妈每年辛勤养猪挣工分,差不多顶得上半个劳力。花生呢,则积少成多,年前和着那些分配到家的油料一起榨油。妈妈喜欢傍晚哼着她自己听得懂的乡野小调去复收,带着星月赶回家,开门声掩不住妈妈的歌声,似乎月儿也在弹唱,透过落了叶的柿子树,洒在庭院,斑驳的树影,就像写在白纸上的五线谱。妈妈站在院子里,扑打着身上的尘埃,我怎么都觉得妈妈是在月光里舞蹈。此时月光那么响亮,我不忍喊一声“妈”,打个招呼,生怕惊扰了她的月光舞,旋律流连,步点轻盈。   劳累的农活,没有压垮妈妈,日子的希望就像一轮秋月,让她觉得每个秋的傍晚很美,秋月为她而闪亮。      二   每年秋末十月中,队上就照顾性地为那些家庭劳动力少的农户派剥花生的农活。白天分,晚上剥,第二日清晨送交队上计分。母亲每年都可以得到这个农活,而且分得的花生壳最多,每秋可以剥五百斤花生壳,每10斤记3分。也就是说,这个秋日光剥花生就挣150左右个工分,相当于一个整劳力干半月的活。妈妈也为此骄傲。那些秋日的夜晚,妈妈虽累,却无比快乐。每次她都打发我去队上背50斤花生壳回来,一个晚上,就能破壳出米。我们一家人不敢吃一粒花生米,因为妈妈看得紧。她总是说,不能坏了我们家的声誉。我记得队上会在晒场上试验一百斤花生壳会出多少米,大约在七成左右。妈妈送交的破壳的米总是超过标准数量,如果多了,队上就是把过筛的瘪米按一定的比例分给农户,有的农户交不上标准数,也就失去剥花生的资格。妈妈从不沾小便宜,她说,好名声才可以挣到工分。这是一个多么真实的逻辑啊!她守诚的人生态度对我的人生也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当我看到“母亲是孩子的首任老师”这句话,我不知点了几次头。父亲对妈妈的评价更有意思:如果交花生米数量不够,为消除别人疑心,一定要回家翻翻箱子,捣鼓一下碗柜,看是否有几粒米偷着蹦进去了。妈妈说,柜子都上了锁。一顿欢笑,秋月在看我们一家人,似乎也在天上笑。   秋末,妈妈什么也顾不得,拿着镰刀,去山坡割一些“不落柴”树枝,用石头将中间段打软,然后用力扭成弯度,压在大石头下面定性定型。每年,妈妈会做十几个花生夹子,有时候还给邻居也捎带着做几个。原来秋月的响亮声是从妈妈的花生夹子里弹出的,那是劳动的旋律,是享受最美夜晚的音乐。   在我的记忆里,妈妈坐在炕头剥花生的夜晚都有月亮相伴。月儿不知何时从院墙外的梧桐树爬到了院内的榆树上,穿过细碎的榆树叶,扑向木格子窗户。月亮知我的妈妈此时早就坐在炕头上,那是夹子夹开花生的声音招引来了月亮。没有灯光,只有灯窝子里的煤油灯发出微弱的光。妈妈在几个手指头上套上蚕茧的壳儿,我觉得那是比婵娟还纤细的玉指,所创造的不是蟾宫折桂,也不是舒袖起舞,而是更有魅力的“破茧而出”,是传奇性的化茧成蝶的故事。那些花生米就是妈妈舞动的玉蝶,弹击着笸箩,发出低沉但很有节律的声调。   我喜欢陪着妈妈剥花生,可我用夹子有些笨拙,有时夹不准,米子就挤碎了,妈妈在隐约的月光里投来欣慰和鼓励的眼光。妈妈说,闭着眼,夹着花生,发出咯嘣咯嘣的声音,月亮躲在窗口,会偷听屋里的声响。我说,妈妈,你听得见月亮的声音吗?妈妈说,当然!秋月是很朗的样子,一探头出来就发出响亮的声音。我很不理解。妈妈说,半个夜晚,可以顶得上一个劳力挣的工分,一个男子汉半天也就挣这些工分,妈的活干得多么漂亮,怎么不响亮!是的,我父亲因为腿疾而不能下田干活,妈妈要挑起家庭的担子,没有怨言,只有肯定自我的乐观。   我常常想,如果妈妈活到今天,哪怕是一个保洁工作,她也会高兴得彻夜不眠。妈妈很珍惜自己可以挣分的机会,满含虔诚。这些影响了我日后的教学生涯,让我明白要心无旁骛。妈妈给我了一生不变的职业精神,专注做事,专心当下,这是多么有益有用的人生观。简单,并不代表低下。      三   看到妈妈的手指,我很心疼,蚕茧包裹不住指尖,指皮已经被磨得薄如蝉翼,但妈妈始终不喊苦,忍着。月色里看不清妈妈脸上的痛苦,因为她有劳作,那是她精神的慰藉,给她带来生活的美好憧憬。她的内心也是“响亮”的,与月色同辉。妈妈说,夜晚抓起那些花生壳,哗啦哗啦地响,月亮也跟着响,漫长的夜,人不空寂,月不孤单。剥完这些花生壳,留下一包包壳儿,是冬天引火烧火的材料,到了年末,还可剩三五斤“瘪花生”,油分不多,过年香香嘴(炒花生吃),上哪去找这样的好事!妈妈是知足的,平常不说“知足”的词,生怕让我这个衣食有忧的孩子听到了太沮丧,但她会用快乐的态度感染我。和妈妈在一起总是感到愉悦,因为她总是往好处去想,得失之间,她也总是看自己的“得”,即使是“微得”,她也满足。她常说我们这家人能力不足,不能要求太多。话里充满了心酸,但有着看淡得失的骨气。   这时的秋月,少了一份中秋节时的诗意,已被人们冷落。但在妈妈的眼中和心中,秋月有了崭新的形象,而且有了声音。月在中秋明,那是在表达盼望亲人团圆的温暖寓意;月在晚秋响,那是妈妈心中的生活希望寄予月亮以美妙的音符。   妈妈对我的语言表达的影响是很大的,诗意的风景观,很多来自妈妈。妈妈早就离我而去了,但她阅读月亮最富诗意的话,让我刻骨铭心。我是学习中文的,妈妈的语言对我是一个引导,这种阅读感官的转移,在修辞学上叫“移觉”。求学的时候,读朱自清的《荷塘月色》里的句子,“塘中的月色并不均匀;但光与影有着和谐的旋律,如梵婀玲上奏着的名曲”,我马上想到妈妈对秋月的解读,真的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啊。其实,最有生命力最为生动的文学语言就在民间,就来自生活的真实。除此之外,她的很多说法还充满哲理,看见向日葵,她说,向日的心,才笑得带劲。指着院子空中的葡萄说,没有酸哪来的甜!   农舍,任何一幢农舍里,都闪着不一样的风景。妈妈在秋月下剥花生,是一道最美的风景,也是最具穿透力的风景,多少年过去了,这些风景还在我的记忆里摇曳生姿。我相信,真正的风景从不过时,用不着等什么合适的季节,随时可以跃出。   秋月的银光,像一支锋芒,刺痛经霜的秋色。响亮的夜晚,总是不让秋月显得孤寂,声音此起彼伏。零星的蛙声叫亮了月色;寒蝉躲在旮旯里唱着月色的歌;栖在树上的鸟儿,沐浴着秋月的柔光。秋夜里,还有妈妈不断地用夹花生的节奏声韵和秋月做着热烈而诗意地讨论交流。秋风开始传递着小夜曲,秋月悬在天穹上,做一个指挥家,庭院里的柿子树枝,梧桐的树杈,榆树的树冠,都是秋月的指挥棒,或者就是一个个音符,洒下最响亮的月光,合成一支月光曲。秋月是梦幻的,更是温柔的,每年都来到我家的庭院,陪伴着妈妈。尤其是我21岁走出家门去求学的那几个秋夜,只有响亮的秋月陪伴着妈妈,秋月是妈妈的灵魂伴侣。妈妈常说,看见月光流淌一地,就知道我儿骑着月亮,就像鞭马飞奔,来看妈妈在秋夜里干活。   妈妈已离我而去,每当看见秋月悬空,我仿佛聆听到妈妈剥花生的声音,幻化成平平仄仄的诗韵,跟秋月一般,响亮在永恒的时空。   秋月,在我的心中早已是一首铿锵响亮的诗。      2021年8月1日原创,首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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