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枫】好人林时福（散文）

　　　　 七十年代，我们小队的年青人都准备谈婚论嫁娶媳妇了。可大家个个都很穷，特别是房屋问题更严重。结婚房指望老爸老妈享现福的人当然也有。可老爸老妈办不到的家庭还很多。很有些年青人即使有女人愿嫁，结婚年龄到了却没新房。大家谈论起这事说道，还是养女孩好。　　 没错，养女孩子是真好，女孩大了不着急，因为女孩是不需要准备房屋的。她们说嫁人的一声，只要爹娘几个留活路钱多少置办些木箱木柜，凑齐八抬十抬嫁妆，看个黄道吉日，妹娃高兴了两眼一抹泪、屁股一抬就嫁去男方家里了。　　 可是，我们男孩就不一样，没房没钱谁肯嫁给你？和我一般的男青年有十好几个。可是家家都缺少房屋，有的弟兄多，好几个都只能挤在一间屋子睡觉，或是睡牛圈棚上的草堆里。　　 结婚修房，家家任务繁重，儿子们结婚安家是当务之急。修房成了全家的大事。　　 可最难的是，修房需要大量木材，当年山上的树木在六十年代都砍来炼钢铁了，要想用木料造房屋是万不能的。　　 不过，事物总是在发展。缺少木料后，便有人发明了用块石砌墙，山上、河里到处都是石块，只要人勤快，舍得花力气，早晚努力去挑回来，再挑些沙、买些石灰，然后请几个师傅到家来，费不上三个月保准结婚就有新房了。　　 当然，请师傅封石块墙也要花钱。而林家的儿子林时福他就不想花这笔钱。他想，都是人变的，我为什么要请人。有钱不如我自己赚。　　 于是，他抽了些时间去别处偷学艺，看人家砌墙师傅是如何把乱石块砌成洋楼的。他要学成后准备自己给未来媳妇修栋像样的新房。让洋楼吸引姑娘的眼球，有了安乐窝，何愁找不到婆娘。　　 当他看师傅砌墙时，这太简单了，不就是一把锤子一把砖刀么！将石头砌整齐放实在就成了墙，墙高了宽了就成了房屋。砌墙的口诀也简单易记:大石头砌墙，小石块帮忙(塞垫)，沙浆饱满，碎石填仓。　　 淘得了经验，林时福开始往自家旁边堆石头、堆沙了。他向队长请了假，还请了两个帮忙的，开始在老屋旁加盖新房。他夜以继日地赶着砌墙。没过两月房子就修成了。他看着自己亲手修成的房子，心里有几分满满的得意。　　 林时福会砌石头墙无师自通，在队里传开了。于是，队里有几个年青人前去找他学艺。他的心地原本就很慷慨，人家愿学就教罢。反正自己又没花过师傅钱。　　 差新房的人都纷纷效仿他，开始修造房屋。大家争先恐后地请林时福去当掌脉师。林时福也很愿意去帮忙，便带上徒弟们全都去了。可毕竟是帮忙，人帮忙嘴不能帮忙。一日三餐饭总是不能少的。　　 林时福好说话，逢茶吃茶，逢饭吃饭，只要能填饱肚子就行。帮忙一样好好干，一样认真地把墙砌得严丝合缝。只要他在场，修的房子保准四平四正，坚固耐久不走型不裂缝。师傅出门了，主人可以放心大胆的住。　　 可徒弟们不竟然，有的与林师傅想法不一般，虽然是学艺，但帮忙的事，他却与师傅的想法相反。既是不要工资，起码生活上不能亏待了大家。　　 乡下人贫富都不一样，有钱的便大方些，常有酒肉招待。穷点的当然会俭朴些，因为没钱实在拿不出来。于是，各家各户谁大方谁抠门徒弟们都有数。请他们的人多了，他们开始有些择人翘拔子了。大方的人家他们会一心一意地给人家砌墙；不那么大方的人户往往他们给拖在后面才去。可林师傅拿着也没办法，这为帮忙的事去強求徒弟们也说不过去。只好顺其自然，让人家住房子是迟早的事。　　 当然，大家知道，但凡技术好的匠人，待承不好他也许不会认真干活，修出的房子住在里面也不放心。可是，有的人家很想把他们待承好，可就是拿不出来，修房又实在是万不得已而为之的事。　　 这些其实都是主人家的心思，林时福并不那么想。大家都是团转四邻，既然是帮忙，就别讲究招待怎样，即使不吃饭，这忙也得要帮。假设不吃人家的饭，我们就给他建好了房，这才是真帮忙。　　 一年多过去了，队里二三十栋石头墙房屋建成了。大家一致称赞道，真亏了林时福，那些墙不知浸过了他多少汗水。变天时墙体回潮，男公妇女都说，那是林时福那一伙身上流的汗。到了三伏天墙体干了，现出些许斑点，有人说笑道，那是林时福的汗水中的盐分洒在墙里的。他就成了社员捧红的砌房师傅。从这以后，没人叫林时福，尊称叫他林师傅了。　　 从此林师傅成了队里的活宝贝，哪家修石墙屋都得请他去掌脉，徒弟们也乐得跟着沾光。　　 全小队的房屋都修得差不多了，只有最后一户还没动工。　　 这家人姓付，付家是队里最穷户，常年吃救济粮，用救济款，穿救济衣。可看见人家家家都修起了新房，几次找到林师傅帮忙修房，林师傅虽是满口答应，但徒弟们说来就是不来，所以一拖再拖，直到全队的房子都完工了，这回再推不脱了。在林师傅带领下，这户人家终于也动工了。　　 可是，这付家的生活的确差，每日三顿全是洋芋当顿，见不着一颗粮食。简直饭是洋芋，菜也是洋芋，一屋子的人碗里全是洋芋。桌子上盘里也是洋芋——洋芋丝、洋芋块，还有一大钵洋芋辣椒面糊。　　 林师傅好说，吃什么都行。假若退一步说，老板不招待，只要生产队准假，他也会照常帮忙。可徒弟们不好办，生活太差了他们便有些怀疑这付家。难道真的一穷二白？家里一颗粮食都没有吗？　　 趁着大家忙乎，大徒弟林道来装解手上茅厕，上完茅厕又去付家厨房里找水喝。顺便将几个罈子看了一遍。不看还好，一看还真看出些明堂来了。有的装着大米，有的装着粗粮。还有一坛化猪油。　　 这林道来看过了回来也不让师傅知道，悄悄地给师弟们耳边说了几句。便仍旧各自砌着墙。至始至终也没人说过生活太苦、干活太累。一如既往地照常干活。　　 不久，付家的房子终于完工了。吃完最后一顿夜宵洋芋饭，送走了林师傅及其徒弟们。付氏又急着为大儿子操办了婚事。　　 付氏儿子刚结婚，刚住进新房。这高兴的事刚完，俩口子抱在一起想好好睡个安稳觉。可刚睡不久，就听见东边墙角落乌哇乌哇地叫上了。两口子吓了一惊！这就有个鬼了，刚修成的房屋，哪里来的癞蛤蟆叫声？　　 俩人下床点上灯去东边墙角落搜寻，可什么也没见着，连只蟑螂都不曾有，只好回来又躺下。还不到两分钟，西边墙角落又有了乌哇乌哇地叫声，而且比先前还叫得凄婉。　　 两人再次点灯上西墙角看去，可那声音又在东墙角落叫上了。这墙既无洞又无缝，是蚯蚓也钻不进去，怎么会有癞蛤蟆钻得进去。如此反复，俩口子折腾了一夜没睡好觉，还搞得惊魂未定。　　 第二天，付家女人将这件事传开了。有好心的妇女悄悄问道：莫不是你家没把匠人待承好呢？有人说对匠人不好，他们会用泥巴捏成蛤蟆放进墙体，经过七日七夜后就会出现各种各样的叫声，日子长了夜里还会出来，那才更吓人呢！　　 女人回来埋怨男人道，这回好了嘛！人家都说没把匠人当人，墙里才会出现叫声，再过几天好戏还在后面呢！没把匠人待承好，匠人搞的鬼我看你怎么办？　　 啊！原来如此呀！解铃还须系铃人，我俩去找找林师傅去。　　 付氏带着妻子这回非要请林师傅去他家作客。可林师傅觉得不年不节的，去他家喝酒不好。而且，若是帮他修房子的事要人家答谢，那也应当连徒弟们一起请才好。可是，这付家刚修完房，又刚办完喜事，账还沒还清，这无疑是老账未还又添新债，去了实不可取。这一定是有别的事，还是房屋哪里出了问题。总之，接客一定是另有原因。　　 林师傅再三推辞下，硬是不去喝酒。付氏俩口子才把墙角里癞蛤蟆叫的原委道来。　　 林师傅听了付氏一席惊奇的话，哈哈大笑道:“我知道了，这还不好办？”顺手在付氏手心里写上了“别叫了”三字。说道:“捏拳回去，在屋角落喊三声‘别叫了’就行了。保你二人从此无忧无虑。”　　 付氏半信半疑地回到家里，每个角落叫了几声“别叫了”。才将捏紧的拳头松开。果然，这一晚他们睡了个安稳觉。　　 原来，待付氏二人走后，林师傅便知道是几个徒弟在搞鬼。当天下午便自己掏钱，把几个徒弟叫到一起狠狠地喝了一顿，说这酒钱是付家大大方方给来的工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