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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并幸福着

时间:2021-07-29 02:14
  我的一位友人写了一篇散文,其中一段文字的小标题是“吃饭是最幸福的事”。相熟之人聊起来,一致认为这话虽说很平实,但也挺经典。不是经常品尝饿肚子滋味的人,怕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这样的话来的。   每当我们或者我们的下一代,因为减肥等原因而节食的时候,家里的老人们通常会说:“多吃点儿有啥不好啊,谁能吃得下去东西,是谁各自的福气啊!”我能理解他们的话,因为我同他们一样,经历过以“紧缺”为主要特色的计划经济时期。那个时期关于吃的一些记忆,真的让人觉得那是一件挺幸福的事情,特别是在能吃饱、吃好一点的时候。比如我兄弟年少之时,每当吃到蒜苔、青椒炒肉这类“硬菜”就大米饭时,都会带着几分满足、几分遗憾地感叹道:“唉!啥时候这样的饭管够就好了!”而这些事情,在那个时期是不能随便说的。因为谁敢这样说,那就是“给社会主义抹黑”,就要挨批斗,甚至蹲班房。   我一向以为自己是有副好胃口的。家里长辈早年也常说,这孩子怎么老跟吃不饱似的,怕是吞下去个铁蛋子也能消化得了。但到了下乡插队的时候,我才知道了什么叫做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比方说,当我于深秋初冬时节,看到一个泥猴般的孩子,上身穿件破棉袄、下身光着腚,一手拿着个比他的脑袋小不了多少、黑得发亮的地瓜面窝窝头,一手举着根差不多有他半个身子长的大葱,津津有味儿地大啃大嚼的时候;再比方说,当我看到一个干完农活的乡亲,狼吞虎咽地干掉十几张地瓜面煎饼、外加三大碗稀粥而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时候,我才更进一步地明白了什么叫做能吃、又是怎样幸福地享受着吃。   有一回,我们去参加冬季农田水利基本建设会战。村里联中正放寒假的一些体格好的半大小子,也由几个民办教师带着,一同跟了去“接受锻炼”。其中有个皮孩子,不好好干活,老爱调皮捣蛋,又特能吃,就很不招人待见。有一回,伙房蒸了白菜猪肉粉条大包子(队上免费提供的),他风卷残云般一气吃了十几个,足有三斤多!一边吃,一边还摇头晃脑,嘴里不停“真好吃、真好吃”地念念有词。一个民办教师看不下去了,就挖苦道:“你看你那个熊样,除了吃,你还会做啥?干活的时候,是有你五八、没你四十。到吃饭的时候,你是一个顶仨。我看你简直就是个制造大粪的机器、浪费粮食的专家。”这话搁在今天来看,有侮辱人格之嫌,不值得提倡,为人师表者就更不能如此讽刺谩骂学生。否则,一有人跟你较真儿,保不齐饭碗就砸了。但在当时,我却觉得这话是那么地有才,把那个孩子的贪吃(如今时髦的说法应该叫吃货)嘴脸刻画得入木三分,真是绝了。   在我插队的那个地方,有个冬天“封瓮”的习俗。一入冬,家家户户都会把淹咸菜的瓮封起来,不让家里人吃咸菜。因为冬天农活相对较少,耗费体力也少,吃那玩意儿拉饭,浪费粮食。毛主席他老人家就曾有过这样的“最高指示”:“忙时吃干,闲时吃稀,不忙不闲半干半稀”。唉,他老人家都管到这些事情了,全是让缺粮给闹的。插队期间,我见过一个嘴里“淡出个鸟来”的孩子,有次捏了几个大盐粒子有滋有味地就着窝窝头吃。被他娘看见以后,数落他道:“个熊孩子,真是没出息,也不怕咸死你个馋鬼!”在那些“紧缺”的日子里,就连咸菜、咸盐之类也“紧缺”,更遑论其他了。在这种状态之下,有饭吃就有幸福感、能吃饱就很有幸福感,也就不足为怪了。   我结束插队被招工之后,享受了国家最高的粮食定量供应标准——每月四十六斤,跟码头上扛大包的一样!这充分说明,我所从事的工种,是国家认定的重体力劳动。虽说工种不让人稀罕,但当一想到自己每月能吃四十六斤的定量,再想想那些只有三十来斤定量的工种,我心中就有种成就感和自豪感——我每月可以比别人幸福地多吃十几斤粮食呵!对这些定量,我是这样分配的:每天早晚各吃四两干粮、中午六两,留一些机动的打些稀饭喝什么的。就是这样,每顿饭吃完之后,我都有种意犹未尽之感,更别说那些定量标准低的人了。   记得我们工厂食堂有两道被大家一致公认的“名菜”:一是豆腐炖炸肉、一是凉切猪头肉。尽管我们工厂靠海,但那时臭鱼烂虾(如今叫海鲜)上不了台面,人们觉得只有大鸡大肉才是硬道理。每回打饭看到这两道油汪汪、香喷喷的“名菜”,我的肠胃都会拼命地提出申请,无奈兜里的菜票不允许,最多十天半月的才敢来一份开开荤,多数时候只能是干瞪眼睛猛咽唾沫。   在厂里,我亲眼目睹过一起因几片猪头肉而引发的“血案”。我们宿舍有位姓张的中年工友,家庭负担挺重,平日里极是节俭。有天晚上,好不容易下决心买了两毛钱的猪头肉解馋。买了以后,还舍不得一顿吃完,留了一半在碗里,想等第二天再吃。可巧那晚隔壁有个李姓工友来我们宿舍闲聊,看到桌上的碗里有肉,就不时下意识地摸起片肉往嘴里送。   当张师傅从别的宿舍打完扑克回来,发现自己的猪头肉没有了的时候,就有些急眼:“我的肉谁给吃了?”一位工友告诉他,可能是隔壁李师傅吃的。张师傅一听,立时火冒三丈,气急败坏地冲进李师傅的宿舍,将睡得迷迷糊糊的他,从被窝中拖了出来进行理论。言语不和之下,一场斗殴随之爆发。或许是有些理亏之故,又兼准备不足,李师傅的眼睛也肿了、鼻子也流血了,样子很是有些狼狈。   事情过去之后,张师傅颇有些愧疚之心,时常念叨说:“唉,其实老李是挺厚道的一个人,俺俩原来关系也挺不错的,我真不该为了几块肉那样对人家,你说这叫什么事儿啊!”就一直想找个机会跟李师傅重修旧好。但此后大家都忙着回家过年,便也无话。   春节过后不久的一个星期天,李师傅的老婆孩子来厂里看他。那天,正赶上食堂包水饺。张师傅见李师傅没舍得买,就多了个心眼,买了两份,一份给李师傅端了过去。李师傅自然有些受宠若惊的意思,连忙推辞。张师傅就又有些急眼:“兄弟,我这不是给你的,是给孩子吃的。你不接着,就是瞧不起我。”李师傅的儿子只有五六岁,光知道饺子好吃,哪知道大人之间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就欢天喜地地接过饺子,边忙不迭地吃,边有些不解地跑过去问他娘:“娘,怎么又吃饺子啊,这么快就又过年了吗?”小孩子天真无邪的话,说得大家又有些心酸、又憋不住想笑,一场矛盾便也化解于无形。   每每忆及这些事情,都会使我万般感慨。如今,怕是已经没有谁会把吃顿饺子当作过年了。而当我们不再把吃饱甚至吃好当作最幸福的事情之时,依然不应该忘却曾经经历过那样的日子。尽管我想象不出,当我们回首往事的时候,在一个几乎什么都没有的年代里,还有什么值得我们赞美与留恋的东西。不忘却的目的,或许在于有助于我们尽力避免重复那样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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