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荷. 天地事】捂不热的一双脚（征文.散文）

　　　　 不论对他多好，我爸从未表扬过我妈。次数多了，我们就会表示自己的不满，我妈总是压住我们，一个劲替我爸说清，让我爸总有道理。外面来人时，我妈也总是给我爸做面子。即便如此，我爸也很少表扬我妈。　　 谁让她比我爸大一岁，是他姐。姐姐要让着弟弟才是天理，好像外公生前就这么说过。　　 平时，都是我爸生我妈的气，这也不对，那也不好，总出差错。我妈呵呵笑着，马上就改，却总也不改。接下去，我爸又开始下一轮的数落。他们吵了一辈子架，年轻时也动过手，可是，他们还在一起，我妈做饭，我爸看着，总听见低低吵嘴的声音。　　 这是他们之间的事情，管不了。我对弟弟说。　　 对，管也白搭。弟弟顺着我感叹着。　　 有一年，女儿回新疆住到爷爷家。第二天，她就扯着我神秘地说，奶奶晚上睡觉，怎么总抱着爷爷的脚？　　 其实，奶奶已经抱了一辈子。　　 从记事起，我爸身体就一直不好，兵团连队安排的体力劳动很繁重，每一天回家都显得疲惫不堪，躺下就睡，类似当代流行的“葛优瘫”。虽然劳动一天，穿得也厚，汗出得多，可是一双脚总是冰凉，我妈就要替他暖，先是放热水瓶子、热水袋，然后是开电褥子，就是到了楼房住，还是捂着有用。然而，我爸的一双脚总是冰凉，从没有根治过来。几十年过完了，还一直替我爸捂着，捂脚成了俩人生活的内容。即使这一天俩人吵了架生了气，分头去睡，谁也不理谁。可是，一到晚上，我爸还会把脚伸过去，我妈还会不记前嫌把脚紧紧捂在胸口。　　 那一年，我妈不愿意住楼，擅自做主回到连队种菜园子，这可苦了呆在城里的我爸。　　 这一年，我爸发动了他的人海战和攻坚战，打电话、带口信、说家常，找人帮忙，什么方式都用上了；从新疆到内地，从亲戚到朋友，什么样的人都说过了，做我妈的思想工作。结果，全连队的人，全团部的人，全北屯市的人都知道了这件事，有一个老太太不顾老汉死活，非要回连队种不值一钱的菜园子。我一个同事，还有几个同学，还有一大堆朋友，都从不同地方打来电话，小心翼翼问我，知道这事吗？堂弟也从江苏打来长途电话问，哥，这是咋回事，我爸让我问问你。你看，天涯海角的人都知道了。　　 结果，我妈简单地处理了连队的事情，带着才种好收完的菜果匆匆回了市区的家。今年，她只是提一提种地的事，却没有真的回去。　　 我妹妹曾不止一次说过，老爸就是自私，只让老妈照顾他，他又管过老妈什么呢？每每我都会哑然无语，反过来思索起这个问题。　　 有一次聊天提起这事。我问我爸，你的脚要不行，就得早治治呀。没想到，他却咧着嘴嘿嘿一笑。当我妈傻呀，几十年下来，上了他一辈子当，如今家里的孩子都成家立业走了，就剩了他们俩人，我妈还在用心用情替他天天捂那一双臭脚。我妈其实早就知道，我爸的双脚是热的，而且不是石头，是能捂热的。看来世界上缺的不是聪明人，而是真正聪明的傻人。　　 夫妻之间，都是大活人谁的身上总有缺点，遇到争执的事情才会看出分明。以前，我总以为男人管外面的大事，事业上有出息，工资全额交回来，就是最好的男人了。其实不然，女人更需要情，有时间就守着，没时间多问候，关键是你的心里要有她，让她觉出你的关心。况且，一个家就像种一片地，需要双方共同的经营，需要在遇事遇人的第一时间多替别人想想，就不会发生什么事情。已所不欲，勿施于人，男人不愿意做大堆的家务事，难道女人就喜欢和情愿长期去做吗？　　 我想起了我妈胸前的那一双脚，看到我爸对我妈的依赖，果然不假，是我妈把这一双冰冷的脚热了。　　 也许，我爸的脚早就被捂热了，他只是不说，不愿说一堆廉价肉麻的话而已。他心疼我妈，想陪着她过完最后的人生，才会照旧不改地让我妈继续捂着，这是他们那一代人的感情。　　 这个世界上，哪有捂不热的东西？　　 其实，我们根本就不懂老一代人之间的感情，就像弄不懂得我们自己的孩子们一样。　　 二〇一七年四月二十四日于乌鲁木齐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