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墨】消逝的家园（散文）

　　【一】老井　　 再次走近你，久违的老井，心潮澎湃。　　 彼时，井盘上冷冷清清，空无一人，昔日的热闹和喧嚣已随昔日的炊烟消失得无影无踪，惟夕阳懒洋洋地徜徉在井台周遭的青石板上。　　 披一身落霞，披一身孤寂，披一身矜持，你一如禅定千年的老僧，固守在这千年的家园一隅。　　 岁月无声，风雨有迹，沧桑斑斑驳驳，写在你粗糙、古朴、苍凉的井台石壁。　　 抚摩你，仿佛抚摩着我的童年，抚摩着曾经的苦难，抚摩着曾经的欢乐。抚摩着你，仿佛已触摸到我的过去，触摸到我的现在，触摸到我的未来。　　 记不清梦里几曾执挚地走近你，走进你的夏冷冬热里，走进你的清甜甘饴里，走进我不眠的记忆里。　　 老井，故园的老井，孩童时，我一天天手提肩挑沽你回家，而现在，游子思乡的梦几回回漂泊于你幽幽的静影沉璧里。　　 你洗礼过我祖祖辈辈的胎衣血迹，也洗濯去我祖祖辈辈的一生风尘。生死盈盈一水间，你也注定因着我的今生，缘着我的来世。　　 卸却满面尘，卸却一身霜，在你的纯净水影里，我看到了我自己。老井，我是你不离不弃游子啊，如同你清波里游戈的那尾自在的锦鲤。　　 慧水汩汩千年，我当时而饮之。流逝的家园，永远在游子的梦里焕彩。　　 【二】小溪　　 有个哲人说过，人不能两次跨越同一条河流。立定千年的是堤岸，倏忽而逝的是流水，从这意义而言，人的确难以两次涉过同一溪流。溪水东去，人生如流，有源头，有尽头，却没有回头。　　 故乡的小溪，一岸连着名叫梧宅的小村，小村阡陌间安居着我的父老兄弟。一岸连着名叫东山的黄岗，东山上黄土里掩埋着是我的祖先。此岸是生，彼岸是死。　　 清明节，我又一次走过溪上小桥，到山上祭扫先人墓茔。芳草萋萋，纸钱漫地。先人可知我是谁？先人可知我来过？岁月是条河流，此岸是生，彼岸是死。没有人能够告诉我，皇天厚土，红尘飞歌，那个为欣，哪个为悲。　　 归来时分，伫立板桥，阅溪水静流，自灵山向东海，悠悠而去。蓦然，思幽幽，慨万端，往事叠怅。不见了连岸的青青碧草，不见了长堤的修修翠竹，不见了嫣红的夹竹桃，不见了高大的阔叶桉，不见了我的青葱岁月，不见了我的花季少年。溪水流逝，家园流逝，山川亦老。　　 回望处，恋恋清波，我依稀看见了畅游于溪水不谙人世多浊流的那个曾经赤子。回望处，恋恋风尘，我依稀看见了翘首桥头以待邮递员送录取通知书的娘亲慈影。曾经的赤子立风尘，曾经的慈影沉静璧。忘川或过，溪水长流，岁月亦老。　　 乡关何处，情归何处。故乡的小溪川流不绝，溪畔人家代代繁衍，故乡儿女生生不息。大地哺育人们，人们依存大地，于是人们把大地久久怀念，把故乡久久留恋，无论是赤子，还是浪子。　　 人不能两次跨越同一条河流，只是，我渴望着千回万次淌过故乡的小溪，从生到死，从岁月的此岸到岁月的彼岸，泅渡清波，泅渡红尘，泅渡忘川，泅渡江湖。　　 【三】老榕树　　 无从稽查，无从考究，没有人能够告诉我，是远古的哪只青鸟不经意遗落你于我的故园，还是我的哪一世先人着意插植你于我的家园。?　　 我只知道，你根植于故园村北之隅，百年千载沧桑不老；我只知道，你根植于我的心谷，永生永世青苍拔翠。?　　 我知道，根连着根，树连着树，一木成林，枝繁叶茂的你原为一老榕，我不知道人们为何偏偏称呼你为“情”树，是因为你的多情吗？?　　 你爱这片故土，不管它是多么的贫瘠，你的根，你的须，都深深植于脚下的土地，枝擎碧空，叶展兰天。是的，多情应如你。?　　 多少青鸟在你枝头筑巢，繁衍生息；多少鸣蝉在你枝头羽化精灵，快乐飞歌；多少孩子在你身上飘荡秋千，挥洒童真；多少人们在你树下纳凉消署，嬉笑嫣然。是的，多情应如你。　　 春萌绿韵，夏荫凉意，秋扶疏影，冬横西风。是的，多情应如你。?　　 人生易老情未老，历经几多少岁月风霜，你依然峭拔伟岸，一任岁月婆娑，独般若于尘寰。若问世间何物为你留，惟壮阔天地一土丘。?　　 教我如何走得出故园啊，老榕树尔时今时飘飞的虬须时时牵动着我的乡愁，老榕树尔时今时簌簌的叶笛时时禅唱着我的乡恋。?　　 故园的老榕，我是你枝头一只的青鸟啊，我将时常义无返顾飞回你的枝头，栖憩着我的疲倦，唧唧啾啾着我的悲与欣，哀与乐。?　　 只是，你已不在了，那一年，你倒下去了，倒在你耸立千年的脚下的土地。而你依然耸立在我望乡的视野上。在思乡的梦里，我依然一次次飞回你的枝头，栖憩着我的疲倦，唧唧啾啾着我的悲与欣，哀与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