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岸?春】老爸和他的名牌（散文）

　　　　 在别人眼里，老爸是个爱穿名牌儿的老男人。说他人老，其实他挺不乐意听，“六十刚刚冒头儿，怎么说老就老了呢？”他很不服气，还会拍着胸前意大利名牌“背靠背”的图标，一本正经地告诉你，“据国际教科文组织最新规定：七十岁以上年龄的人，才算老年人呢！”　　 老爸确实不像老年人，身体素质又好，每天都会打打太极，跑跑步。他走起路来，两脚虎虎生风，腰不弯，背不驼，哪里像老年人？老爸的心里年龄更是年轻，玩手机、用电脑、发微信，和年轻人没什么不同，也是那样轻松自如，游刃有余。　　 喜欢名牌儿，穿戴名牌儿，那是年轻人心里想的事。老爸虽然不再年轻，但他也喜欢穿名牌儿。一双阿迪达斯、耐克运动鞋，动辄就要几百、上千的价格。可年轻人不怕，只要喜欢，就一定慷慨解囊。穿上名牌儿，心里自然舒服，还会多几分自信。　　 已经退休的老爸，穿着名牌儿，确实也很自信。打太极的时候，那双阿迪踩在脚下，脚底稳稳地，就像生了根，刮上八级大风，也休想让他动摇。“背靠背”的运动衣，是老爸练太极最爱穿的运动装，尽管那衣服上的图标，显得有些浪漫情调，但他才不怕呢，真像人们说的一样，是人老心不老。　　 只有身着那套“背靠背”宽松舒适的运动装，老爸在打太极的时候，才会显出连绵不断，轻柔随意的身姿来。他在年轻人的眼里，既像大叔，又像一个精神焕发的老大哥。他除了打太极的优雅身姿，那一身抢眼的名牌儿着装，也是人们眼中的又一靓点。　　 郊区自驾游，是老爸的一大乐趣。前几天，他亲自驾车，组织了几位离退休的老同事，去京北怀柔山区的“水长城”旅游。因为老爸常往山里跑，山区哪里的景致最美，他简直就是了如指掌。这一路上，他既是司机，又是导游。他经过的路途，满眼是山桃花的氤氲，满车笼着山桃花的馨香。　　 老爸是上世纪五十年代走过来的人，他内心里最懂得节俭。临出门的时候，他又亲自烙了两张大糖饼，和妈妈两个人每人一张，再带上两条黄瓜，外加几瓶矿泉水，这就是老两口儿进山旅游的全部午餐食材。　　 午餐的时候，同事老张抬起锃亮的光头，一脸疑惑的目光看着老爸，两眼分明在说：“您老人家开奥迪，穿名牌儿，咋就这伙食？”　　 老爸才不怕呢，举着大糖饼，笑呵呵一脸成就感地说，“看咱的手艺，麻酱糖饼，又香又甜！”他兴冲冲地咬一口糖饼，咀嚼着满口的香甜。吃了一口糖饼，他又扬起浓重的眉毛，把目光投放在大家的脸上，亮着嗓门儿，唱起高调儿，“咱的午餐简单、省事儿，安全、吃着也放心！”说完，又咬上一口脆嫩的黄瓜。大家手里拿着火腿、香肠，两眼直勾勾地望着他，被他的一张大糖饼，和一条黄瓜馋得心里直发痒。　　 勤快、节俭是老爸的标签。老爸喜欢做菜，一手的好厨艺。其实那好厨艺，也全是妈妈多年夸出来的。爸爸是越夸越好，妈妈是越好越夸，结果是爸爸的厨艺越来越好。谁都喜欢吃老爸烹炒的美味儿，逢年过节，总是老爸掌勺。他在烹调的时候，怕把名牌儿衣服弄脏，就会穿上长长的白围裙，一副小心翼翼地样子。　　 在烹饪的时候，谁都会出现失误，老爸也不例外。有时老爸把菜烧糊了一点儿，妈妈把饭做软了一些，我们就会吃得少，甚至不爱吃。这时的老爸决不会把它轻易倒掉，而是自己一个人悄悄地躲在厨房里吃。他恐怕一不留神，我们就把它倒进垃圾桶，随意地糟踏了。　　 春节前，我们买了一箱苹果和一箱沙糖桔。那箱沙糖桔非常好吃，结果几天光景，就被大家吃光了。但苹果就没有想像得那么好吃，尽管颜色很漂亮。老爸不言不语，一个人坚持每天吃。我们说不好吃就扔掉吧，他却满脸笑意，自解心宽儿地说，“不太甜的苹果也许更好，吃着踏实，一定是人家果农没往苹果上喷洒甜蜜素。”　　 渐渐地，我发现了老爸的一个密秘：凡是我们不爱吃的东西，他竟然都爱吃。　　 记得每到冬天，吃大白菜的时候，我们会去掉许多菜叶、菜帮儿，虽说叶子也很鲜绿，但还是没有里面包裹的白嫩部分甜脆好吃。这样，我就常常会把菜帮儿、菜叶扔掉。　　 春天的时候，妈妈给我们做了一次大馅儿包子。我吃了两个之后，觉得味道极好，但不知道里面是什么馅儿料，便去问妈妈。　　 妈妈笑眯眯地说，“那就是你在冬天扔掉的白菜帮儿，是你爸捡起来放在阴凉处风干，然后再用开水烫软，经过多次泡洗，最后剁碎做成馅儿料的。”我听了妈妈的话，感到有些惊讶，一种莫名的感动悄然涌上心头。原来，生活里的那些美好的东西，都是靠老爸这种勤劳节俭的人来发现，来获取的。　　 老爸过六十六大寿的时候，我们定了一个比较高档的餐厅，准备全家好好地为老爸庆贺一下。可老爸得知消息之后，去餐厅一打听，光一桌宴席，要花掉六千六百六十六元钱。老爸惊愕地站在前厅经理面前，“六千……”你没搞错吧？　　 “不会错的。”她莞尔一笑，打量着老爸身着的一身名牌儿，那神态似乎在说，您是不是还想要价位再高一点的？　　 “退了吧！”老爸失去了以往的犹豫，非常坚决地说。　　 “如果您不满意，还有价位更高一点的，八千八百八十八”她极温和，又真诚地说。老爸听过她的话，像从湍急的河流又掉进了汹涌的苦海。　　 “一定退掉！”老爸紧蹙眉头，更坚定地说。　　 订好的餐厅，愣是让老爸退掉了。他决定开车自己采购，自己筹办。老爸走进超市，精心选购，花费了不到一千元，在自家厨房和妈妈一起，做出了一桌丰盛的大餐。他说，“家里吃得实惠、干净，还方便，何必要乱花钱到外面去呢？”他舍不得花钱，更舍不得为自己乱花钱。　　 退休以后，本该是快乐地享受生活，可老爸总是没完没了地忙碌于杂七杂八的事。活了六十多岁，还没坐过一次飞机，没看过一次大海，没见过一回草原。还不如我们的孩子，学龄前就已经去过香港、日本、澳大利亚、马尔代夫。当我想带老爸出国旅游时，他又总会找各种借口百般推脱。唉，他们那代人啊，真是不会享受甚至不敢享受生活，像牛一样拉一辈子车，就知道拼命地付出。　　 老爸的那身名牌装束，让很多人弄不明白究竟是为什么。有的老同事开玩笑地对他说，“你的一双阿迪达斯，比我身上穿的全套衣服还贵。整天舍不得吃，舍不得喝，真搞不懂你为什么那么看重名牌儿。”这时，老爸只是微微一笑，不再言语，任别人随意去说。　　 爱干净，注重外表形像，也是老爸的一大特征。他每天要对着镜子洗脸刮胡子，梳理那一头花白而稀疏的头发。妈妈有时会不耐烦地说，“瞧你这糟老头子，比年轻的时候还爱打扮。”　　 年轻时的老爸，为养家糊口，根本就没时间，也没心思打扮。　　 老爸听着妈妈的唠叨，只是眯眯地笑，待刮完胡子了，就会冲妈妈温和地说，“你愿意自己的老头儿像流浪汉？脏兮兮的胡子，乱蓬蓬的头发？”他在像给妈妈上课，“出门就得把自己整理得干干净净，利利落落。别人看你舒服，自己也会感到自信，尊重别人就是尊重自己嘛。”说完，还会用毛刷把名牌儿鞋上的灰尘认真地刷掉，然后，再穿上有着浪漫情调，欧罗巴风情的“背靠背”运动衣，极有信心地到公园，轻轻松松地和他的老年朋友们打太极去了。　　 老爸朋友圈儿的人总说他是“怪人”。他不吸烟，不喝酒，不打麻将，就是爱穿名牌儿，爱开他的奥迪车去游山玩水。他每次从山里回来，顺便还会把山里清澈、甘冽的山泉水拉回城里，回家惬意地泡茶，慢慢地品味它。老爸爱喝茶，爱品茶，也在品味着人生。　　 其实，老爸开的那辆奥迪车，是我们前几年想置换新车，而淘汰下来的旧车。老爸说置换抵不了几个钱，置换太可惜了，于是他就留下来继续自己开。　　 至于老爸穿的“背靠背”、阿迪、耐克等运动衣和运动鞋，也都是我和弟弟不愿再穿，随意放入楼下的垃圾桶里，又被老爸捡回来的。　　 上世纪五十年代，一个从苦水里熬过来的人，他怎么会忍心看着六、七成新的衣服和鞋子白白地扔掉呢？他不甘心，也不忍心，他们那一代人非常珍惜生活里的点点滴滴。勤劳、节俭是他们留在骨子里，永远不会消褪的本色。　　 也许到现在，还有很多人，不知道老爸喜欢名牌儿的真正原因。但老爸一直在不声不响地穿着那些名牌儿，也在不声不响地给我们悄悄地缝补着灵魂里的那些漏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