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海】陌上花开，可缓缓归也（散文）

　　　　 历史的长河川流不息，而民国仿佛是一件精美的袍子，极尽奢华，尽管角落里时刻涌动着某些张牙舞爪的虫子，仍旧挥不去它曾经闪耀的风采。那些年，走出了那么多的文人墨客、才子佳人，在中国的历史上写下了浓重的一笔，历久弥香。尽管如今，那些书籍都已经泛黄，那些故事已经成为电视里似真似假的戏码，而偶尔阅及，总能在心底找到久违的一丝悸动，彷如一幅淡妆浓抹总相宜的画卷，在面前慢慢展开。　　 很多名人，都成为那段历史美好的点缀，仿佛烽火战场上突然飘起的烟尘，肃杀之中透露出一点点温存，抚开重重面纱，终于看得到里面的五光十色、复杂烦扰，或颦或笑，或伶牙俐齿或端庄持重，或风度翩翩或冷峻严肃，那一张张面孔，犹如轻轻拉开的帷幕，一个个人物生动鲜明，一桩桩事件人口相传，演绎出那段历史独特的风景，令人叹为观止。　　 俞滨禄的出生，正是那个可以出英雄的乱世，风花火树不足以解释她平凡的出生，或许，也不平凡。她的父亲，正是清末进士俞树堂，曾经一度官至两广银行主办，两广盐务总司。年少的她，生活在北京四合院里，父亲给她请了老师，一字一句地教她识字，一笔一划地教她作画，希望她成为一个合格的大小姐，循规蹈矩地成就她平静的一生。尽管如此，时代的纷扰还是让这个小女孩认识到了其中的敏感。小时候的她在北京胡同里转悠，在回音壁和哥哥聊天，在天坛寻找自己的信念，内心萌生出那个时代特有的执着。终于家里拗不过她的要求，送她到了女子中学，在那里，她进步神速，对于未来有了新的追求。后来又去了上海美专，专心学习，之后又到清华大学旁听，希望自己成为一个有追求的女子。　　 那一年，父亲给她定下了一门亲事，十几岁的她开始接受新思潮，觉得不应该再像封建主义那种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低头，一个人到了绍兴，成为一名女教师。开始她作为一个独立女性的追求。几年下来，生活阅历渐渐增加，那一年，父亲去世，临走告诉她，定亲的那个少年，还在等她。她一时无语，于是决定去见见那个少年，父亲口中那个忠孝两全、文质彬彬的好男子。她也知道了，那个少年是当时在家乡比较有名的一名军官家的少爷，只是也已经家道中落，靠卖字画为生。那个烽火燎原的时代，卖字画能有几个钱？俞滨禄心里有一些恍惚，总觉得自己好似错过了什么。第一次见面，她看到他穿着一件打了补丁的白色长袍，在对面的槐花树下冲着她微微笑，那种十指不染纤尘的感觉还是让她心中微微泛起波浪。他笑着走到她面前，请她到了一家茶店，两个人默默地坐了很久，什么话都没有说。分别时，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支钢笔，笑着说这是他仅有的礼物。俞滨禄的心顿时仿佛被什么击中了，那一夜回家，百感交集。这时的她，也已经十九岁，在当时算是一个老姑娘了，家中又生变故，父亲的财产所剩无几。想起自己这些年的蹉跎，想起所见到的他和自己一样，不由有一种同病相怜之感。思索良久，同意了这门亲事。　　 成婚之后，俞滨禄跟着王克潼回到了江南老家，当时已经家徒四壁，作为家中的长子，王克潼自然而然担起家中的重务。两个人用仅有的钱开了一家面粉铺子，开始了从未经历的买卖生涯。铺子的生意还算不错，一些乡亲都给足了已故长辈的面子，来光顾他们。日子也渐渐地好了起来，子女也相继出生。　　 当时，俞滨禄的六哥是蒋介石身边的侍卫长。但是由于俞滨禄个性的低调，很少有人知道。直到1949年，国民党要离开大陆，退居台湾。由于王克潼父亲王杰夫也曾经有着国民党的身份，一时之间，家中乱作一团。俞滨禄当下冷静地和王克潼商量，要求他跟着大军离开。王克潼脑海里一片苍白，当下拉着爱妻道：“家中子女尚小，你肚子里还有一个，叫我怎么能够舍得？”　　 俞滨禄道：“现在内忧外患，未来怎么样我们都不知道，孩子交给我，我一定好好养大，你就当做出去避风头，等事情淡下来，再回来。我都等着你。”　　 王克潼左思右想，都拿不定主意，心里却是一片苍茫。俞滨禄没有和他再说什么，主动请人去帮忙，安排他离开的一切。她当时以为，他只是出去避些时日就能回来，这是作为一个女人对于时事的美好想象。可是，这一别，就是四十年。四十年，风云巨变，琴瑟染尘，翻天覆地。她都熬了下来，看着孩子们渐渐长大，又相继成家。她也渐渐学会淡然，只是偶尔从台湾传来消息，总能惊起她脸上的波澜。　　 改革开放之后，两岸可以通信。她终于知道了他的状况。在台湾，他迫于生计，另娶贤妻，并育有子女。她没有一句责怪，也没有一句多言。她知道，这不是一言两句所能说清楚的悲哀，她为他的幸福感到了当时自己所选择的正确。那一年，王克潼回国，受到了乡里乡亲的欢迎。当下，王克潼就写下了一篇小文，感谢俞滨禄当年的恩德，并告诉俞滨禄，台湾的子女，是以她的名字取的名。俞滨禄泪如雨下，久久哽咽。　　 历史的烟尘滚滚，很多人闪烁着光芒，也有很多人消隐在其中。晚年的俞滨禄，偶尔作画，偶尔写词，多数时间，是伴着子孙的成长，不悲亢，不自怨，默默地做着一些她自己一直想做的事情。帮村里的人画观音像，帮邻里排忧解难，还当上了人大代表，生活平稳而自在。　　 王克潼来过大陆多次，两老坐下来的时间都被亲友占满，偶尔的回眸一望，皆成了永恒。多少年之后，突然想起当年见面的场景。俞滨禄笑着说：“陌上花开，可缓缓归也。”　　 王克潼顿时红了眼睛，再也说不出话来。　　 2014年，97岁的俞滨禄安然逝去，那时，王克潼已经在台湾走了多年。两个人的故事在后辈子孙中流传，很多人泣不成声。　　 用一首俞滨禄的小词，诉说她平淡却不平凡的一生，极好：“多少往事烟尘后，风流掩黄土。素手拂过江南雨，难消前愁。小桥流水东去也，童梦难存留。但把青春做纤舟，花随人落。”　　 2015.5.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