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首页
当前位置: 主页 > 诗文鉴赏 >

【江南】二伯的竹躺椅(散文)

时间:2020-03-04 13:30
  春节刚过,就在我准备起身去印度的时候,接到父亲的电话,说:“二伯不行了。”我就赶紧和大伯一起从西安往老家赶。当车子刚停在二伯家门口的时候,几位自家堂哥就从二伯家走了出来,走在最前面的继明哥说:“人都去世了……”一边的清华姐就哭出声来了。   我心猛地抽搐了一下。心想,二伯终归还是没有挨过去病魔的折磨。走进屋里,二伯的遗体已经被安放在屋子中间的竹床上了。他穿着一身枣红色的寿衣,衣服上边布满了金色的“福寿”两个大字,衣服扣子还都没有扣,只是合着盖在身上。身上也没盖被子,像睡着了一样的躺在竹床上。竹床前面放着一个小方桌,上面正燃着两根白蜡烛,还放着一双碗筷,碗里的面条还冒着热气。床头的地上有烧过的一堆纸灰,还有一个清油灯的火焰在碗里左右摇摆,似乎正为他照亮着通往阴间的黑暗的路。我走过去用手揭开盖在二伯脸上的蓝手帕,看见二伯脸洗的很干净,胡子也刮的很干净。他的样子看上去很安详,没有了病痛的折磨,我甚至看到他的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一丝若隐若现的微笑。那感觉比我最后一次看到他的模样舒服了很多,我好像顿时放下了什么似的,内心也异常的平静。   记得春节的时候,我去看二伯,二伯坐在他家门口的躺椅上,他脸色苍白,枯瘦如柴,半闭着眼睛,头枕在躺椅上,一件棉袄挂在头顶耷拉到背上。看见我,他已经都没有力气站起来了,便微微动了动嘴唇:“你回来了!”此情此景,让我却没有想到一句能安慰他的言语,只是叫了一声二伯。我提着手里的东西走进家中,家里却没有一个人。我揭开二伯房子的棉门帘,房子里炉火正旺,一个黑色的长条沙发靠墙横着,一床被子夹着衣服凌乱地扔在炕上。一个浅蓝色的柜子紧挨厦房放着,柜盖上摆放一个很大的电视占去了整个柜盖。房间里弥漫着刺鼻的药味,还有烧焦锅的味道。窗台上到处放着药盒子和挂完点滴的瓶子。刚吃饭的锅碗瓢盆放在地上没来得及清洗,地上一片狼藉,都没有落脚的地方。我把给二伯买营养补品放沙发上,便走了出来。坐在二伯对面的一个小凳子上。我看着二伯,二伯看着我,他努力的张着嘴,想说话,但又说不出来。只是头枕在躺椅上左右摇摆着地看着,也抬不起来,他已经被病痛折磨的快要无法呼吸。突然,他手动了动,使出了全身的力气说:“哎!伯……不行了……”说完,努力地张着嘴,不再说话了,我却看到他留恋的眼神和自眼角流淌下的眼泪,泪珠自眼角淌过脸颊,仿佛一条干涸的河淌在贫瘠的土地上。此时,我心里弥漫着一种隐隐地痛,也不知道该说啥了,该怎样去安慰他,就喊了一声二伯。但是,透过二伯的眼神,却看到了二伯那种对生的渴望和对他子孙的万般不舍。但是,此时此刻,他所等待的亲人却没有一个人陪在他的身边。   二伯的三个儿子都在外面打工,也都不经常回家,家里就他和二妈两个老人。即便是二伯病重期间,也都是如此。我坐了一会,便要起身离开了。但就在我离开的那一刻,二伯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望着眼前瘦弱不堪的二伯,我的内心更是希望二伯还能好好活几年,让他在世的每一天少一些痛苦。可是,面对顽疾,我能有什么办法呢?我笑了一下,把二伯的手放好,又把他身上拥在一起的衣服拉了拉,还是离开了。但是,当走出一截后,再次回过头的时候,却发现二伯还在痴痴的看着我,他头抬不起来了,却努力地伸着脖子。我的眼泪“嘭”地流了出来。我知道,他是在盼望着他那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几个儿子,也是在盼望着他那久未谋面的几个孙子。此时,我也多么希望他的儿孙们能多给予他一些关爱和温暖,哪怕只是陪他聊聊,陪他坐坐。或许,他也就心满意足了。但是,此刻,二伯又是多么的孤苦伶仃、无可奈何,他好像只是在静静地等待着死神的到来。   花落无痕,暗香飘散,匆忙的步履总是让人们有了太多的遗憾。二伯去世以后,二伯的几个儿子加上老婆孩子十几口子,都急急忙忙从外地赶了回来,一起趴在灵堂前哭得鼻涕涎水流过河。在二妈的统领下,也请了洋鼓洋号,秦腔班子、放鞭炮,鸡鸭鱼肉的宴席待了几十桌客人。二伯的葬礼办得是非常热闹。弟兄三人请来阴阳先生看墓地,帮他们调整墓地风水,二伯的墓穴角度调整为西北东南方向,砖箍的墓室不但贴了白瓷片,也铺了白地砖,相比之下,二伯住的房子却寒暄了许多。特别是下葬的前一天傍晚,门口是黑色横幅、白色孝衣、挂满纸幡的灵堂,门前停着一辆装扮的五颜六色的灵车,门前靠着一排的花圈,院里围坐在一起喝茶围墙上聊天的乐队、咿咿呀呀唱着秦腔的戏班子、弥漫着微微酒香的空气。只是没有人再去关注放在二门口的这个躺椅了,就像没有人再去关注灵堂后的棺材里沉睡的二伯了,虽然一屋子的人都是为二伯的死而来,但是二伯的存在已经被遗忘,外面的热闹似乎也与他无关,热闹的气氛掩盖了主角的存在,不禁让人心生悲凉。   竹躺椅还是靠墙放着,也没有人挪动它,躺椅上面放着一个花格格棉褥子,微弱的阳光照在上面,斑斑驳驳,给人一种凄凉的感觉。只是二伯却已不再坐在上面了。就在躺椅不远处有一棵柿子树,是二伯亲手栽的,宽大的叶子早已落尽,阳光照着稀疏的枝杈。我看着眼前的这把躺椅心里沉沉浮浮的如心电图一样在跳动。躺椅是用竹子制作成的,两边的扶手上有三个小孔,扶手下面有一根活动的小圆棍,可以调节靠背的坡度,直到身体躺着舒适为止。而且竹椅下面有一个小竹凳子的,坐在椅子上可以把小竹椅拉出来,把腿搁在小竹凳子上舒展开来。只是二伯把躺椅背上那个竹枕头用化肥袋子缠了厚厚的一层,这样头枕在上面会舒服一些。   对于一个村的人来说,家与家、户与户之间有着很强的羁绊,一家有事,全村的人都会尽力去帮忙,妇女进厨房,男子干苦力,二伯家也一样。院子里出出进进的人也越来越多,亲戚朋友,左邻右舍,哭声此起彼伏,却无人再去关注眼前的这把躺椅。我用手摇了摇躺椅便坐上去,就在背慢慢的靠下去的时候,我感觉躺椅上似乎还有二伯残留的气息,是一股淡淡的药香,又似一股旱烟的味道。似乎他的影子,抹也抹不去,擦也擦不掉。此时,我有点分不清二伯是躺在躺椅上,还是睡在里面的竹床上?是的,我们为人子女,当父母有一天真正地离开的时候,我们才会想起很多他们生活的细节,对于二伯也是如此。   二伯一共有六姊妹,其中兄弟四人,依次是大伯、二伯、三伯和我父亲。由于爷爷的英年早逝,大伯在外求学,三伯在外当兵,父亲那时候还小,二伯便成了家里的主要劳力,带着妹妹与奶奶相依为命,那个时候的农村,物质是相当贫乏的,家家都是食不果腹,二伯跟奶奶和两个姑姑在家,艰难度日。但是,二伯身材很高大,是个直性子人,是一个善良耿直的农民,如黄土一般淳厚朴实,勇敢坚毅。二伯脑子特别简单,平时也不怎么爱说话,总是坐在门台阶上,卷上叶子烟,叼在口上,蹲在墙根上晒太阳,有时和左邻右舍积聚在一起,他也很少说话。   后来,二伯成家,就搬到了村子东头新盖的房子里,有了三个儿子,没有女儿。二伯在家只管干活,别的事基本上不管,并不是二伯怕老婆,而是他思想太简单。二娘却是个及其聪明的人,也很会在人面前说话,她主宰着家里的日常生计及对家里一切事情的决定权。亲戚之间的走动,邻居们之间的关系,基本上是二娘管着。   二娘是个不讲究的人,家里总是乱七八糟的,本来一手好厨艺,但是总是把厨房里弄得乱七八糟。二娘穿着也不讲究。二伯吃喝也不讲究,二妈做个啥饭,他就吃个啥饭,也不挑食。二伯的饭量大,但他不会做饭,也不会洗衣。但是,二娘总是说:“他是劳动力,干下力活,不吃好不中”。二伯一辈子呆在这个村子里,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劳作在田间地头,割麦打场,拉车扛包,挖地拉粪,他身材魁梧,干起活来总是有使不完的力气,黝黑的脸上渗出汗水滴在了干涸的土地上。乏了,困了,他总是坐在地头一锅旱烟,然后直起本已弯曲的背用脚下仅有的几十亩土地去和老天抗争,默默地就像一头老黄牛。即就是这样的劳作,他也始终不忘记对奶奶的孝敬,家里做的好吃的边端一碗给奶奶弄来,果园里的桃子熟了先摘几个冒雨给奶奶送来。   后来,二伯年龄大了,或许,就给自己买了这一个竹躺椅,但是,只是夏天才拿出来用。所以,每年夏天,二伯就把竹躺椅从角落里拿出来,端一盆水,擦洗干净,放在大门口。躺椅旁边的一个小方桌上面放着刚泡好的酽茶。不管是刚拉完了一架子车麦子,还是刚卖完了两笼早酥梨。二伯都会坐在躺椅上,吸一口旱烟,呷一口酽茶,看着门前乡道里的来人来往,享受着片刻的宁静,释放着一天的疲惫。   二伯就这样,几十年如一日的“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地忙碌着,不是在南川里的麦地,就是在北塬上的果园里。虽然他有着“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的艰辛,但却饱尝“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的快乐。现在,二伯的三个儿子都已经成家立业了,最小的儿子也都四十多岁了,大孙子都二十几岁了,三个儿子也都挺有能耐,日子都过得不错。按理说,二伯现在应该活得很好。但是,这一切都在一场大病后嘎然而止。是的,他不需要在干活了,可他也散手人寰,独留下这一把躺椅在瑟瑟的寒风中。   突然,二妈坐在二伯床头的凳子上撕心裂肺地大哭,嘴里不断地说着:“走的时候,三个娃,连一个都么见么,可怜的你呀!实在可怜……”二妈的哭声,一声高过一声,回荡在这个空荡荡的院子里,在她的哭声里我感受到了二伯生活里埋藏的难言的酸楚与沧桑。   黄土路上,烟尘弥漫,纸钱飞舞,风声乌啼。村外,土壕边白杨树已经吐露出了鹅黄的绿叶,果园里苹果树、梨树也已经吐出了新蕾。北塬上,南川里,青绿的麦田一片连着一片向远处延伸。   青烟缕缕,哀乐低回。人潮涌动,唢呐声声。一座新坟敛起,鲜花插满其上。二伯真的走了,带着他与世间的一切恩怨纠葛。二零一四年正月二十七日,二伯已悄悄地走了。不知道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是否清醒,是否已放下了心中的怨恨?我心如刀割,泪如雨下,内心却充满了对阎王老子的感激之情。其实,死亡是另外一种活着形式,是告别了人世间的苦痛,没有了烦恼和忧愁,从此走向宁静和安详,那是另外一种重生。我可怜的二伯,死去!对他来说,何尝不是最好的解脱?只留下一把躺椅放在院子里,而这把躺椅却惊动了我心中湖面上的一群白鹭,波澜四起。   我走在送殡的队伍中间,默默地送二伯最后一程,寒风呼啸,就在二伯入土的那一刻,我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盾刺了一下,疼得不能自已,眼泪“扑哧扑哧”地滴落下来。我知道,从此,那个天天盼望着我去看望的二伯与我阴阳两隔了。俗话说,兄弟有子不孤单,就愿让二伯那一生的欢笑与泪水,快乐和忧伤,都随着汗水渗入了黄土之中,飘散在生他养他的这块黄土塬上,随西风低鸣。   如今,二伯真的离去了,面对二伯的死亡,我们依然是这个世界上最悲伤的人,这是内心深处一份无法割舍掉的亲情。二伯的一生,照现代人的标准,无疑是平庸甚至是失败的,但不管别人怎么看,在我的心目中,他永远是我尊敬的长辈,是我的亲人。写到这里,我已无法抑制内心的悲痛,泪流满面。   我想,幸亏这个躺椅不会说话,要是会说话,它是肯定有很多的话要说,但还是不要说的好,就让这一丝凄凉蔓延开来,去笼罩整个院子,或者飘过院墙,随风逝去吧!  

------分隔线----------------------------
推荐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