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香】琴师（传奇小说）

　　【一】　　 一夜秋风叶落，我踉踉跄跄的跟随着队伍，疲倦地向前走去，小心保护着身后的桐木琴。　　 大道二年，吴王叛乱，战败，自刎于吴江。大道皇帝下旨，吴王府抄家，金银珠宝充公国库，年轻男女押入京城，终身为奴！　　 士兵们在身后挥舞着鞭子，不断的催赶着。烈日炎炎下，整个队伍里充满了男女惨烈的哀嚎声，空气里还残留着些血腥味。那沉重的脚腕枷锁紧紧的勒在我的脚上，脚腕处开始红肿起来。我喘着粗气，苍白的脸颊上渗出粒粒汗珠，湿了我的面纱。　　 大殿内，我跪在地上，抬起头看着高堂上的皇帝，金褛衣冠，嘴角边有丝轻蔑，傲视着地上的我们。　　 他的眼睛向右斜视了一下，伸出手，指着我，饶有兴趣的打量着道:“你是个琴师？”　　 我摸了摸身后的桐木琴，点了点头。　　 “甚好！”皇上突然有些兴致的大喊道:“那你就替寡人奏上一曲，弹奏得好就免你为奴，封你为宫廷琴师。”　　 我听后愣了一下，在旁边人群嫉妒的眼神中，我站起了身，摆正了桐木琴，低头撷曲，手指间不断勾勒着琴弦，翻指间妙若梨花雨，片刻间，沉醉了整个朝廷。　　 倏然间，一语阙曲倾耳，是那样熟悉的乐曲。我抬起头看着君王身侧，她目眸深情，张着嘴，小声的哼曲着，原来是家乡的音调。　　 我顿时十指紧扣，垂散着发丝，淋漓的挥洒着，只愿为她相呼相应，那份家乡情。　　 曲终。　　 “好！”皇上拍手赞道:“好曲！以后你就是寡人的宫廷琴师了，专门为寡人奏曲赏乐。”　　 “谢皇上恩赐！”我起了身，行礼道。　　 “不过？”皇上突然摸着胡子笑道:“不知琴师带着面纱何意？是否有何真面目不能面示寡人？快摘下，给寡人看看琴师的面貌如何？”　　 “皇上……”我听了顿时一惊，站起身准备辩解道。但他满脸严肃，眼神中透露着不可违抗的命令。我握着拳头，咬紧了牙，一席面纱掀面。　　 “啊！”寂静被打破，满堂大臣无不惊讶，叹息，眼神中还带点嫌弃。　　 一轮半月牙状的红色胎记赫然出现在我的左脸上。我嘴角边搐动着，嘴唇被我咬出了血丝。从皇上的眼神中我看出了一丝失望和鄙夷。也许罪犯终究是罪犯，纵然有一手好琴艺。　　 毕竟，在这个世上，是没有平等的人。　　 “皇上，琴师琴艺非凡，以后就让她给臣妾弹奏乐曲吧，也是个好雅兴。”她突然打破了沉静，依偎在皇上的身旁，献媚道。　　 “好，那就听爱妃的！”皇上看着她，一脸的宠幸。然后向我挥了挥手袖:“琴师以后还是带着面纱替寡人还有爱妃弹琴吧！退朝！”　　 西厢院旁，她在一群侍女的环绕下，来到我身旁。眼神中充满了暖意。　　 “你来自吴江？”她看着我微笑道。　　 “嗯。”我点了点头。　　 “那你叫什么名字？”　　 “陆枫。”　　 “哦，陆枫。”她小声的低语着，突然蹲下身，拿着钥匙准备打开我的枷锁。　　 我顿时吓了一跳，急忙向后退着叫道:“娘娘不可，娘娘……”　　 她抬起头看了看我，微笑道:“叫我霓裳就行，你现在是琴师了，不必要戴这个枷锁了。”说完低着头，坚持打开。　　 “疼吗？”霓裳微微抚摸着我的脚腕，有些心疼地道。　　 我轻轻的摇了摇头，一粒汗珠从鼻尖滴落，渗透了面纱。　　 她向我笑了笑，灿烂如霞，一缕青丝从她的发髻上散落，落在我的脚尖，我的脸色微红，转过头，不再看她。　　 仿佛一地桃花撒下，红遍了整个皇宫。　　 【二】　　 御花园，三月天，百花傲娇红了谁的脸？　　 我在屋子里看着霓裳在园内嬉戏欢闹、一撅、一笑。就低下头细调着桐木琴，弹奏着那首阙曲，流云似水般，只为应了谁的心？　　 百花丛中，一张手帕嬉戏，她转弄着水袖，繁花起舞，逗留着那些花蝶。兰花指捻花细雨，一个蝴蝶从她指尖飞过，穿过窗框，飞过我的指尖和眉宇，停留在琴弦上，似乎还残留着她的体香。　　 一阵西风吹过，窗外细雨迷茫，残落了花枝。她有点惊慌失措，侍女们相拥围绕着替她挡雨，我拿着一件蓑衣，站在门口，却被一声叫喊声阻挡住——　　 “爱妃。”　　 她犹如小鸟依人般依偎在皇上身旁，后面侍女撑打着雨伞，溅落的雨珠再也弄不湿她的衣裳。　　 我傻傻的仍旧站在窗前，看着渐渐稀疏的背影，拿着蓑衣发着呆，霓裳，我忘了这已经是你穿过的嫁衣。只是耳边仍旧想起她的耳语:今晚，等我。　　 月色被笼罩在乌云中，伸手不见五指，我站在窗前听着外面的雨声，也许今晚她不会来了吧！　　 一声“吱”的门响，打乱了我的思绪。　　 “枫－－”霓裳轻轻地呼唤了我一声，看着我的脸傻傻的笑着。　　 “娘……”我最后一个字还没吐出口，她就伸出手指拦住了我的口，“叫我霓裳。”　　 “霓裳－－”我抿着嘴轻唤道。　　 窗外的雨声扰乱了我们的心跳，暗黄色的烛光微弱的摇曳着，散发着诱人的光晕。她轻轻的挽起了我的面纱，抚摸着我的胎记，我稍微的搐动了一下，她看着我的眼睛，一粒泪珠滴落。　　 是谁起身吹灭了烛光，是谁的朱唇印上了谁的朱砂，是谁轻轻的挽上了珠帘。　　 【三】　　 也许是我的特立独行，也许是我不会笑面迎人，也许是我受宠的惹人嫉妒。在黑暗的宫闱争斗中，我习惯把自己掩饰在面纱的后面，昂着头不屑于所谓的拉帮结派。　　 所以，我被绊倒了，狠狠的摔了一跤。　　 那天，和平常一样，皇上招待着他国使臣，和娘娘还有大臣们饮酒作乐，命我当场弹奏一曲助兴。我指尖勾勒着，一曲未完，突然琴弦脆弱地“嘣”一声断落。音乐戛然而止。　　 整个大殿顿时静悄悄的，能听见我急促的呼吸和心跳声。　　 霓裳感到十分惊愕，睁大眼睛看着我，以至于端举的酒杯撒湿了衣袖都不知道。　　 喜怒无常的皇上恼怒的站起了身，横着眉头看着我，他拍着桌子大喊道:“来人，把他拖下去杖责二十大板，撤去琴师的称号！”　　 “当。”霓裳吓得酒杯跌落，忙向皇上求情。皇上捏着她的下巴哄道:“爱妃，他扫了寡人的兴致，就该如此。好了，爱妃莫闹了，明日寡人重新找个琴师，来弹奏给你听。”　　 其实，我们都知道，在这深沉严密的宫闱中，我们都只是枚棋子，而霓裳比我们重要而已。　　 霓裳哭花了妆容，眼睛汲满了泪水地看着我被带走。在即将出门的那一刻，我回头看了一眼，透过面纱，我看见她咬破了嘴唇，一滴血液落下。　　 由于我在皇宫里没有什么朋友，以前认识的那些侍女、太监们现在都躲着我，怕引祸上身。所以没人敢给我上药，我趴在床上躺了一天，一动也不敢动。　　 在这宫闱里，人情淡薄的连我的房屋内都有丝寒意。　　 晚上霓裳趁着皇上去别的娘娘那里就寝，偷偷地跑过来，拿着上好的金疮药，哭着给我涂上，我笑了笑用指尖擦干了她的泪水，说不痛。　　 “只是以后再也不能给你弹琴了。”　　 她紧紧的抱着我:“枫，以后晚上我都偷偷的来找你，好不好？”　　 我掀开了面纱，眨着睫毛看着她，久久没出声。一席月光从窗口洒落进来，铺躺在地面上，好像家乡的颜色。　　 “霓裳，我想家了，我想吴江了，我想那片桐木林了。”我靠在霓裳旁边闪着泪光说道。　　 “如果，这里不是宫闱。我们只是居住在吴江旁的平常百姓家，男耕女织的，那该多好。”　　 那晚我弹奏了一夜那首熟悉的音调，只是因为家乡。　　 【四】　　 转眼冬至来临，而我和霓裳已经两个多月没见过了，因为她怀了龙胎，而皇上整天陪伴着她，等候着太子的降临。　　 而我这段时间也没见过其他人，除了每日三餐给我送饭的小侍女。　　 这就是皇宫，一间封闭的宫闱，一个让人又爱又恨的地方。　　 一个星期后，太子出世，皇上老年得子，高兴的大赦天下，而我这个被冷落了大半年的琴师，也终于能走出禁宫，回归故乡，只是怕以后再也无法见霓裳一面了。　　 寻了个自由身，却最终落了个心空。　　 临走时，我背着包裹，在人群中一起跪拜，感谢皇上、太子、娘娘。皇上抱着满月的太子，笑得张开了牙齿，满脸慈祥。而她却在一旁显得有些失落，眼神中充满了悲痛和不舍，在茫茫人群中寻找着我的身影。　　 我低下头，只是不想让我的泪水被他人看到，一滴，一滴的，滴落在脚尖。　　 转过身时，我看到她的嘴唇一动一动地，我知道是在哼我们那熟悉的音调，它夹杂着低沉的抽泣，却还是那家乡的味道。　　 霓裳，我回家了，不知你什么时候也能回去，回去……　　 一个转身，一个永别，却带有泪水，多些期盼和思念。　　 【五】　　 “路途长长长长至故里，是人走不完的诗句。”　　 一草，一屋，一江，一水，一台桐木琴。　　 最终，我孤独到老，弹着那首曲子，怀揣着一种思念至今。　　 也许，她也会守望着圆月吐露着相思，也许她也习惯哼那首熟悉的音调，因为她还有对家乡那种深深的思念，可是在宫闱里，却最终身不由己，只能握着手独自守望。　　 我用我们的思念和泪水，化悲伤为曲，只愿弹奏给远方的她听。　　 也许，某个月圆，你我会共同熬一碗米粥，含着泪，一口口咽下，只愿是最初的味道。　　 也许，从头到尾，这只是一场梦，而我沉醉在梦中还没醒过来。　　 罢了，情也好，梦也好。拿着一坛酒，就这样醉着吧，希望永远也醒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