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路·小说】根延

　　　　 远在一里路以外，就能望见那座墓。整个山岭就独它一茔，坐落在向阳山坡处。　　 五哥指点着对我说，那就是祖墓了。　　 我们来到墓前。这是水泥建成的环拱，背倚山岭，前有祭台，中间是隆起的坟包；周围是绿树翠草，面对着广阔平坦的田野，再远处是蜿蜒的山脉，连接一望无垠的天际。　　 在坟包的后方、环拱的正中，嵌着一块石碑。我走近前去，阅读碑刻的文字。　　 石碑居中刻的是：“前明显考太祖赵公讳元威号晓峰妣林氏祖婆合墓。”两旁是大字号的一副对联：“元狮千古勇，威虎万山严。”——是为“藏头联”，嵌着“元威”二字。联首左边有一行小字：“本山坐丁向癸兼未丑，天启四年重修。”联尾右边则写：“公元一九九零年岁次己巳十二月吉旦重修。”　　 哦！这是我的祖先与祖婆合葬的墓；原来先祖名讳“元威”。“天启”是明朝熹宗的年号，算来，“天启四年”应是公元1608年，那么，此墓建于此地已有四百多年了；族人于1990年将它重修，怪不得看起来还蛮新的。　　 我再读碑刻正文，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然而，碑文明明刻着——　　 “公乃宋太宗赵匡义之子孙，祖骸昔葬……”　　 我好一阵子回不过神来。　　 这时五哥告诉我，赵元威的父亲叫“显庭公”，是宋太宗的十八代孙；我们这一代，则是“显庭公”的二十二代孙，也就是说，是赵匡义的四十代后裔。这些，族谱上都有记载的。当年，南宋的末帝赵昺，移宫到广东新会，被元军追杀，随臣陆秀夫见大势已去，于是背负少帝投海，从死的臣民有十几万人。由于太祖赵匡胤是其弟赵匡义承祚，因此宋宫十八朝仅得十七代，至此亡国。十八代的赵显庭死里逃生，躲在南雄县珠玑巷，仍遭元军追捕，于是沿西江逃亡，就到了此地隐居，得以繁衍生息。　　 五哥还说，显庭公这一支系，后裔如今已发展到四万多人，遍布多个省区与海外。每年清明时节，来自海内外拜祭祖墓的族人成千上万，还捐资重修了此墓。不光是姓赵的，还有姓马、姓劳的，甚至姓梁、刘、关、张的都来拜谒。　　 我很奇怪，问其缘由。五哥说，当年元军逢“赵”就杀，逃亡的赵氏族人，养马的说姓马，种地的说姓劳，后来就改了姓，其祖则仍是“赵”。至于“梁”姓，是因为“赵氏之古，肇自炎黄，轩辕之裔，本与嬴秦同姓，又与梁同祖”。刘、关、张呢，三姓曾“桃园结义”，称赵云为“四弟”，所以也扯上了关系……　　 五哥就像是在给我上历史课。我唯有静听，然后在墓前恭敬地上香祭拜，表示了寻根谒祖的虔诚。　　 谒墓回来后，我阅读了族谱。果如五哥所说。素来我以为远祖虚无缥缈，原来族谱均有踪迹可查。　　 族谱上，首页印着新加坡南洋赵氏总会创始人、历任会长赵玉山所撰联：　　 定天下致太平除非汉祖唐宗谁堪伯仲；　　 说本来论当世好似巨川大日各自东西。　　 接着是本地分会会长的一首七言诗：　　 太祖太宗及魏王，　　 三派源出同一宗。　　 子孙相逢询世数，　　 自然昭穆分玲珑。　　 又有罗列的家规：“孝、睦、慎、读、和、勤、俭、约。”　　 家训十条：“敦孝悌、睦宗族、力本业、慎交游、和兄弟、训子弟、尚勤俭、戒争讼、遵法纪、禁非为。”　　 其后有“谱序”说明，赵氏之祖溯自颛顼，传至造父。造父封赵城，遂为姓。他的子孙始建赵氏于晋阳（今山西太原），迁都河北邯郸，赵王一支迁居陇西天水郡（今甘肃兰州），后孙赵弘殷入后周累官检校司徒，生有五子，长子匡济、五子匡赞早夭；二子赵匡胤，建立宋朝，是为太祖；三子赵匡义继位，是为太宗；四子赵匡美，后封魏王。一宗三支，后人遂遍布四海。　　 宋太祖御制玉牒序云：“朕以为，人本乎祖，水本乎源。水流长而源深，人分远而派疏。”“祠乃祖宗神灵所依，墓乃祖宗体魄所藏。而谱牒乃祖宗名讳之载者也。”　　 以下是数百页的后辈谱系及分布地域，在某一页某一支派，赫然写着我和弟弟的名字。　　 以前我读历史，从远古的颛顼，到善驭的造父，觉得那都是神话传说。战国时的程婴、公孙杵臼救出赵氏孤儿；五代十国后周时的赵匡胤千里送京娘，后于陈桥兵变，黄袍加身；宋朝的赵家天子杨家将……那都是说书的谈资、唱戏的材料罢了。历代赵氏的名人中，有忠也有奸，有智也有愚。比如纸上谈兵的赵括，昏庸杀岳飞的赵构，遭到后世的贬斥；而西汉的忠臣、京兆尹赵广汉，美女赵飞燕，三国的猛将赵云，元代的书法家、画家赵孟頫，直至当代的抗日女杰赵一曼，受到后人的景仰，但也都是遥远的故事而已。　　 然而，此刻想起来，却觉得与他们的距离似乎忽然拉近了。　　 我不禁一番感慨。不过，我清醒着哪！即便有显赫的远祖，就有了炫耀的资本么？就算宋朝皇家曾经拥有天下，却也无一寸土地是属于我的。同姓后裔有亿万之多，我是恒河的哪一粒沙子？我只是嗟叹，可恨败国之君被夷族追杀之时，多少无辜竟惨遭屠戮！更可悲的是，父辈慑于某种本能，对家谱是那样的讳莫如深，守口如瓶，竟从来就不给子女泄露半字！　　 撇开那些好了。我一如既往地认为宋词的杰出，是宋朝的骄傲。　　 我只知道，国家要统一，民族要凝聚。海内外的华人，寻根也好，谒祖也罢，无非是要回归中华的系统。没有疑问，我的先祖是炎黄子孙。那么，当然的，我也是。有诗为证：　　 一番探故乡，满纸写荒唐。　　 本是同根种，缘何会互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