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一】场院光影往事（散文）

　　一　　 小时候，我一心向往城市，现如今在城里呆久了，却时常怀念起以前在老家的日子。多少次午夜，我梦回故乡那片广袤的土地，那个载欢载笑的场院。　　 三十多年前，农村普遍落后，能买得起电视的人家凤毛麟角，我们村买电视最早的人家当属孟大哥。　　 阳春三月，燕子呢喃，孟大哥一家搬进了街道西边的场房里住。听父亲说，孟大哥家的房屋年久失修，不能住人，他们一家就住在生产队闲置的场房里。那排砖瓦房经过粉刷，已焕然一新。我家和场院隔了几户人家和一条马路的距离，站在我家门口，就能望见平坦开阔的场院和一望无际的庄稼地。　　 夏日傍晚，太阳收起了耀眼的光芒，天空清澈明净，没有一丝云彩，犹如一个巨大的蓝色湖泊。夜幕渐渐降临，萤火虫提着灯笼在大树下飞舞，似乎在寻找白天丢失的梦。我和小伙伴们就像猎人似的尾随其后，时而放慢脚步，时而加快脚步，踏着月光追逐着。突然，晓莲妹妹喊道：“你们快看，场院那边有蓝光，一闪一闪的。人多挺热闹的，他们会不会在捉萤火虫呢？”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们握着装有萤火虫的瓶子一路飞跑，转眼就到了场院。只见场房门口的桌子上赫然蹲着一台电视机，原来，亮光是从电视里发出来的，明灭闪烁。　　 “孟大哥买电视了！”我和晓莲对看了一眼，不约而同地发出了惊叹，欢喜之情溢于言表，就像自家买了电视似的。我们似乎忘记了捉萤火虫，津津有味地看起了电视……　　 自从孟大哥家有了电视，场院的人气一下子旺了起来。夕阳西下，落日余晖给村庄涂抹上了一层梦幻般的色彩。小伙伴们就像约定好似的，放羊回来，简单吃几口，就迫不及待地去西边场院玩。场院里，小伙伴们好似一群顽皮的猴子，跳房子、滚铁环、打陀螺，追逐嘻闹，玩得热火朝天。　　 孟大哥待人和善，不厌其烦地招待着来看电视的乡邻们。他一般天黑前收工，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场院洒水降温。我的小伙伴小明和小亮很有眼色，一看见孟大哥端着水就箭一般冲过去，争抢着孟大哥手里的脸盆。“醉翁之意不在酒”，他们“讨好”孟大哥，无非想占一个看电视的好位子。　　 傍晚时分，忙完一天农活的大人们扛着锄头，或是拉着装满草的架子车，披着绚丽的晚霞踏上回家的路。吃过晚饭，人们迈着悠闲的步子来到场院。那时，院子里人声鼎沸，大家就像过节一样，挤在一起也总有聊不完的话题。有人站着，有人就近借凳子坐着，也有人图省事，干脆脱下一只布鞋垫在屁股底下，就像坐在自家炕上一样舒坦。小亮的母亲看见儿子端端正正地坐在电视机前，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当她喊小亮时，小亮头也不回，看来他完全沉浸在《哪吒闹海》剧情里面了。　　 就在前几日，小亮下河游泳，一不小心滑到深水区，多亏孟大哥及时搭救，要不然小亮就没命了。现在，小亮喜欢看电视，就再也不去河边了，也不再惹猫逗狗了，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有人开玩笑说，电视能让小亮“改邪归正”，小亮妈应该给孟大哥交学费；还有人说，干脆让小亮给孟大哥当干儿子好了，这样就可以从早到晚看电视了。不知谁喊了一声“电视剧开始了”，嘈杂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目光齐刷刷聚集在电视屏幕上……　　 　　 二　　 晚风习习，送来阵阵凉意，田野里挺拔的玉米苗发出“唰唰”声，夏虫演奏着欢快的曲子，此起彼伏。　　 1984年非比寻常，那个夏天，在大洋彼岸的美国洛杉矶，中国大陆代表团首次参加奥运会，成为中国奥运史上划时代的标志，由此拉开了中国人的奥运之旅。　　 那段日子，人们茶余饭后三句不离奥运，晚上看奥运比赛，也成了全村人雷打不动的活动。有时正在观看比赛的关键时刻，忽然刮起了大风，把天线吹得来回晃动，随之电视画面时有时无，还飘起了雪花，声音也时断时续，这让大家心急如焚，唏嘘感慨，不知怎么办才好。还是孟大哥有主意！他立马爬上梯子，扶正天线。但是，由于风不停地吹，天线很容易偏转，孟大哥只好一直站在梯子上扶着天线。孟大嫂担心孟大哥的安全，便扶着梯子让他下来，他却示意不要打扰乡亲们。电视画面稳定了，图象清晰了，宋世雄铿锵流利的解说声再次响起。那一刻，在大家心目中孟大哥宛若英雄，让人感动万分。　　 有一天，孟大哥特意从自家地里拉回一车西瓜，豪爽地在场院举办“西瓜宴”，与乡邻同赏中国女排夺冠的盛况。中国女排犹如朵朵耀眼的玫瑰，那种不服输的拼搏精神令人热血沸腾……　　 暑假期间，我们迷上了电视剧，仿佛孟大哥的家就是自己的家，一有时间就跑过去，看上了电视剧就不想回家。还记得，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的《敌营十八年》，让我们这些孩子看到了地下工作者坚定的革命信念和对胜利的渴望。更有日本电视剧《血疑》播出时，几乎万人空巷。剧中女孩幸子不幸得了白血病，其命运起起伏伏，让人揪心。虽然，我们年少还不懂爱情，但剧中细腻感人的亲情的就像春风抚慰心灵，让人沉醉不已。我和晓莲则迷上了影片的主题曲《谢谢你》，得空就模仿原唱。那时，我们不会日语，学起来很费劲。弟弟戏谑说比乌鸦喝水好听多了，我气得用脚狠狠去踢他，没想到他早有准备，一溜烟跑掉了。　　 秋风送爽，瓜果飘香。随着九月开学季的到来，我和小伙伴们一起回到学校。小明和小亮连续两个上午上课打瞌睡，同学们戏称他俩是“磕头虫”。课后，老师将二人叫到办公室询问原由，原来他俩是被电视剧《西游记》迷住了，由于晚上长时间看电视，以至于睡眠不足。鉴于此事，老师对他们进行了批评教育，他们也信誓旦旦做了保证。孟大哥得知此事后，明确告诉他俩，除过周末和节假日，其它时间不允许看电视。　　 丰收的季节到了，地里的玉米被秋风染上了金黄，一车车玉米被运回家，紧接着各家各户挑灯夜战剥玉米。每逢周末，小伙伴们放学回家，做完作业，着急忙慌地帮着家里剥玉米。可天一擦黑，小伙伴们的心就像风中的野草一样缭乱，大人们自然知道自家的娃闹的什么妖。于是，痛快地说声去吧！小伙伴们就如同获得特赦令，别提多开心了。一个个如兔子一般纷纷窜出家门，直奔孟大哥的场院……　　 孟大哥家门口的玉米堆积如山，但他坚决不让我们动手，有时开玩笑地说他家不是地主，不能“剥削”小孩子。　　 看着孟大哥一家人忙碌的样子，我们还是自觉行动了。我们一边看电视，一边不由自主地抓起玉米棒，甚至比赛看谁剥得快。孟大哥笑呵呵地看着我们，又让媳妇煮了嫩玉米和红薯犒劳我们。小伙伴们也毫不客气，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吃得津津有味。　　 　　 三　　 时光匆匆如流水，走过一季又一季。1987年秋季，我上初中后开始住校，周末才回家。那年冬天似乎来得特别早，刚入冬就纷纷扬扬下起了第一场雪，天气骤然变冷让人很不适应。那个星期五，我提前收拾好东西，放学铃声一响，头也不回，一口气走回家。吃饭时，母亲无意中说起孟大嫂得了重病。顿时，我忧心忡忡，吃饭都没了心情，心中暗暗祈祷老天保佑美丽娴淑、性格温和的孟大嫂早日康复。　　 有一次我和小雅正在踢毽子，她兴奋地告诉我，她家也买了一台黑白电视，晚上让我去她家看电视。一想到小雅父亲那严肃的表情，我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婉言谢绝了。心中暗自劝慰自己，在家听收音机也是一种别样的享受。此后的日子，一直默默地祈盼孟大嫂康复如初，这样就能在场院里看到她忙碌的身影，听到她爽朗的笑声，也能和以前一样去看电视了。　　 农村改革犹如东风送暖为广大农村带来了生机和活力，随着人们生活水平的节节攀升，村里买电视再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了。1988年的春天，我家盖了新房子，全家人欢天喜地搬进新房后，父亲望着宽敞明亮的大房子，问弟弟是不是缺少什么？弟弟不假思索地大声说：“缺电视！”我噗嗤一乐，弟弟真聪明，道出了全家人的心声。　　 “会有的，电视机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父亲用手抚摸着弟弟的头，他的话让我心中有了盼头，晚上居然梦见一家人在一起开开心心地看电视……　　 有一天放学，刚走到家门口，就被一曲《敢问路在何方》吸引住了。我本以为是从收音机里飘出来的歌声，没想到一走进父母的房间，迎面大方桌上踞着一个“庞然大物”。　　 “电视！爸妈，咱家买电视啦！”我们家真的买电视了，比孟大哥家的电视还大了一圈。这个惊喜，来得有点太突然，我有点眩晕。我左三圈右三圈地看来看去，弟弟嘿嘿笑个不停。吃饭时，父亲高兴地说家里有了电视，从此我和弟弟不用去别人家看电视了。我听了心里美滋滋的，看自家的电视，选自己喜欢的节目，别提有多开心了！　　 我也时常邀请同学来家里看电视，我们一起笑着闹着。有一回我突然想起了孟大哥一家，乡亲们聚在他家门前看电视的场景，想起了孟大哥站在梯子上扶天线的样子，便对父母说：“爸妈，如果孟大哥和孟大嫂回来，咱们请孟大哥一家来看电视吧！”父母对视一眼之后，笑着满口答应。　　 春节刚过，飘来了第一场雪。当我偶然路过孟大哥的场房后面时，眼前忽然一亮，发现墙根灰褐色的枝条上，片片雪花下居然有几朵金黄的迎春花迎风舒展，在阳光下泛着耀眼的光芒。我忽然想念起在北京看病的孟大嫂，她身体应该恢复得差不多了吧？听父母说，她的肿瘤是良性的，已经成功切除了。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当春风吹绿了大地，场院周围桃红柳绿，鸟啼莺啭，春光灿烂，孟大哥带着孟大嫂从北京回来了。寂静的场院恢复了往日的欢声笑语，村里人一波接一波地去看望孟大嫂，我也迈着轻快的脚步跟着父母走进场房。孟大哥依旧幽默风趣，谈笑风生。达观善良的人，从来不惧风雨，也总会得到上天眷顾。放学归来，我和同学们依旧还去场院玩。暑假时，孟大哥照旧将电视搬出来，只不过电视机由黑白换成了彩色，他家的电视总能吸引我和小伙伴们的眼球……　　 时光的脚步永不停歇，三十余年弹指一挥间，如今彩电早已走进千家万户。每当想起在场院里看电视的那段日子，亲切感油然而生，那些氤氲着浓浓乡情的往事永远荡漾在心头，暖意融融，鲜活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