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岸】夕颜（散文）

　　一丛低矮灌木，深褐黄枯的叶间猛然跃跳几焰火星，恍然一个烈烈的笑，笑出所有热情。　　 瓣似绸，艳如脂，合成一个漏斗，斗心伸出长长细细的一蕊。再凝，又婴蜷裸，均匀呼吸的睡，毫无设防地呵迎天空，蓝蓝无垠的宙宇，春日的轻吻里，蜜蜜舒舒。　　 厦门集美嘉庚公园。同伴早已不见踪影，唤声如缕，不知为何，挪不动步子。全然被眼前引吸，斜歪又一支，不知谁遗落的遮阳伞，绿丛碧台之上，伞面大红，伞尖绿，伞柄一串穗黄金屑，手柄又叉五茎，顶着蘑菇似的小红帽。调皮，招摇。细细长长的蕊蕴着妙不可拟一点玄思，便“形色”一闪。　　 显出的吓一跳。原来，其名蔓陀罗，又名洋金花，夕颜。难怪晕染一片红彤彤的泽色，莫非恩蒙太阳的火热抑或自带光芒？　　 毓秀偶得，新颜清欢，一帘以过，疾步追上同伴，伊人弯腰巧笑一树红千层。　　 “长条袅袅串红绡，无风时自摇”，一树的春情娇俏。上了年纪的人，多不敢正面照，她敢，要特写，不要美颜。南普陀寺侧门一张印有“一生平安”的大红广告栏前，她气定神闲笑靥如花，没有中国大妈特有的夸张矫情。　　 特别的一个同伴，新相识。文艺小村曾厝垵里一车人入住，三人间没人愿意，店主便不肯分配钥匙，僵持着，一个声音轻轻：我一个人！　　 信号接住，缘来缘惜。三人间的房极其简陋，不适宜的怪味开门开窗也透不出去。跟团，便不能讲究，各自安落，同伴霸据卫生间的一面镜，左顾右瞧，一点芥蒂没有：皮肤真黑，要是白点就好！　　 其实她一点不黑，皮肤微黄，脸小，没有什么褶子，五官匀称，一蓬卷发，染成浅褐，眼睛深凹，显大，脸上唯一的黑，是深黑的眼圈。　　 一再宽解，她顾虑依然：我不轻易跟人合影，一个黑点置于其中影响整体效果。　　 我们笑：要到了这样的年龄，有这样的姿容，便烧高香。　　 她像个孩子：这次来我就想感受一下外面的舞台是个什么样子。没有别的。真的！　　 “我也当过主持呢！”凑近来让我们看她相机里的视频，视频比本人年轻太多，穿着时尚，粉裙与景观映衬得出水芙蓉一般。立体五官，美美的。每翻一张，显出娇羞神情。　　 “一般人不愿跟长辈玩，你们好让我感动。”　　 “我头发稀少，你们看我是去发廊做个头，还是戴假发呢？”　　 从箱里取出一个头套，散开头发，又笼起，长长褐色的少女披肩卷发套头上，一个转身美女涅槃！　　 她亢奋说着学艺史。退休一直老年大学，学主持，学唱歌，学摩登交谊舞，现在又跟着年轻老师学探戈。　　 “说个事，夜里我不知道会不会说梦话，有可能说，也可能不说。我心里是藏不住事的。”临睡前，她忧云密布，“七几年双港参加劳动，十几人睡通铺，晚上说梦话，有人听见，害怕了，打开灯一个个找，看见我嘴动，结果一屋人围我看，也是那时我才发现自己说梦话！提前打个招呼，晚上不要害怕哦！”　　 一夜翻腾，倾耳凝神，没有听到她的骇人梦呓，翌日倒被她的演出惊吓。莫名钦羡油然涌动，就像脚边轻息而又温柔浅吟的浪花。　　 喧嚣的夜，海滨裙?比椰林的风还大，浓郁的胭脂粉气在夜色里冲激，岸边树底红歌震天，满目艳红的唇彩，目眩花缭。导与游的步履匆匆，古老的三丘田码头直奔一个名曰成功的塑像。　　 五色交辉的海水依然不够魅惑，径往高处，往里，往上，往小巷的深处。　　 声息渐消，两边古旧建筑静穆沉吟，陌上墅，教堂，还有悬着海角之恋的屿祥苑旅馆……灯火朦胧，桔色诱人，推着的婴儿车由远及近，萌宠蹲坐石板路的中央，黑眼珠凝着行人久久不动。　　 萌犬迷路了？南普陀寺，导游讲起一个亲身经历，一位游客跪拜地藏王前，足足二十分钟不肯起身，默求一个心愿。原来她与儿同在一城，老伴仙去，当儿与媳出游，将自养的宠物犬交予母亲暂管，嘱母带其蹓达，按时洗澡……细细雨滴，湿润一个老人的眼眶。　　 一只萌犬如此尽心，有情人的母亲还是感到欣慰。　　 上坡路，一辆大板车慢慢而来，车上十几箱矿泉水，御者仰头，没有吆喝，渐走渐近，悠然以归。　　 海浪声远，美食一条街就在近处，静谧灵悟的木桫屋内，一个美人影倚窗棂，水云禅心曲韵隐隐，美景、美食、还有美人，遥遥亦是一种幸福。　　 拐角，数不清的漂亮喇叭，五颜六色，梦一样悬于眼前。淡黄淡粉淡绿还有浅白，朝下的喇叭不是圆形，是翘翘的六边檐，瘦瘦细细，又仿佛倒悬着的长号。　　 地上青石板闪着蓝光，幽映天上垂下来的精灵，紫衣，浅靥，清荷一缕魂，朦胧的灯，垂挂的风铃在暖暖的罩影里飘忽轻逸，如旋转着的少女的裙……　　 美丽的夕颜，就这样仙子般又盈幻入梦。在鼓浪屿的复兴路的小巷子。　　 厦门最后一夜，浴室传出抽泣哀呜，混合哗哗的水流依然清晰，一个眼神，彼此心明，那是泣音，幽幽一段哀泣，不是水流，不是。　　 白日里亦梦一样横流泗涕？怎样的郁结潜意识里非寻一个出口？无需惊动，有些需泄出来才会轻松，自我消解，自动排毒，才是生命强大的内源。　　 一个古老故事，普通凡俗的东方女性，被亲人送出又要回的童稚，胞姐名里比对中觉醒的人生，俗世俚巷草木丛中平凡而又夺目的一朵金花。　　 黄昏的鼓浪屿码头，面朝大海，张开双臂，高高举起，拥抱一轮金灿灿的夕阳的辉光，光晕里一个逆光剪影就那么定格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