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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枫】故事像花瓣一样飘满故乡(散文)

时间:2022-04-26 16:38
  引子      我出生在一个叫做弄山的地方。   弄山人是一个自称为“布努”的瑶族支系,是蚩尤九黎族的后代。他们的先祖蓝罗蒙韦四姓族人,于唐宋年间,从宜州的庆远逐一南迁,群居于都安的下坳、隆福等大石山区中。由于一场变故,蓝罗蒙韦四姓兄弟就在一个叫做“岩鼎岩哒”的地方,宰杀了一头母猪聚餐,之后挥泪告别。一部分转到现在大化的七百弄乡,然后渡过红河,来到巴马东山的莽莽石山中。他们筚路蓝缕,开辟新天地,过起了阡陌交错鸡犬相闻的田园生活。弄山的蓝罗蒙韦族人,就是这支南迁布努的后裔。   儿时的记忆里,弄山是一个只有二十多户人的小村庄。这个窝在锅底里的山寨,四面被高耸的石山包围着,人站在弄里,抬头就看见一块巴掌大的天空。大人们说天空是无边无际的,天上的飞机都飞不到头,以至于儿时的我压根儿就不相信他们的话语。   弄山的东西北三个方向,凹下三个坳口,那是人们通往另外的山弄劳作的通口。南边,是一座连绵亘长的山麓。每天午后,太阳便在这座山麓的顶上盘旋,直到落山。因此,南山的日照时间很短,家乡人便把这座山麓称作阴山。   阴山坡上,种植着满坡的桐树林。每年的三四月间,桐树上开满了粉红色的花朵。一簇簇花儿,引来了蜂蝶,它们在极乐的天地里翩翩起舞,嬉戏追逐。偶尔,一只花蝴蝶停在一簇花间,翅膀一张一合的,诱来了一阵阵悦耳的蝉鸣,美妙无比。待到花落蒂结的时候,微风吹来,桐树的花瓣离开母体,满山遍野地飘飞起来。整座山寨,就被一层粉红色的花瓣点缀着,如哭嫁的新娘头上的哈西(布努瑶的刺绣头巾),美丽极了!   我们家的木楼,是一栋有七列伞形干栏式结构的房子,静立于寨子的中央。木楼顶上,有层次地盖着暖红色的片瓦,周边用竹子篱笆围着。竹篱笆通着铜钱大小的眼子,风可以透过眼子,吹进木楼里。大热天的木楼四面通风,凉飕飕的,十分舒爽。遇上冬天,篱笆墙就无法抵挡凛冽的寒风,木楼里的人们,要不就钻进被窝里取暖,要不就在灶台上生一堆火。全家人就围在火边,聆听年轻人唱山歌,倾听老人们讲故事。黑暗与偏僻,无法磨灭弄山人对生活的激情。   故乡里,总有一些故事在传诵着。哪怕是一片小树叶,一丛竹子,或者一坨大石头,睿智的故乡人总会赋予它们一些具有神秘色彩的传奇故事。这些故事就像城里人观看的一部部电影和阅读的一本本书籍,时时刻刻总在慰藉着人们的心灵,给大家带来无限的快乐同时,也能给细腻的人们带来丝丝缕缕的幽怨。   故乡里的故事,就像那满山飘飞的桐树花瓣,陪伴大瑶山里的乡亲,走过了一个又一个烂漫的春季,迎来了一茬又一茬金色的秋天。      一、消失在弄嘎的麻氏家族      弄嘎,是弄山寨西边一个种植农作物的弄场。弄场很小,弄底的平地,只有不到十亩的石砌地块。在这个到处有着石缝漏斗的弄场里,硬是有一处泉眼,出水有大人手杆那般粗。遇上大旱的年头,这股泉眼都不曾干枯过。泉眼的四周,砌着很多屋基。屋基是长方形的,上面还遗留有着一些石墩。屋基旁边,还有一些石臼石磨,寂寥地呆在这里。从这些迹象可以推断,这里曾经居住着人家。   弄嘎的半山腰,有一个熔岩山洞。这个山洞就像血盆般的虎嘴,让突然到来的人看了,会感到不寒而栗。   火堆旁,父亲开始给我们讲故事了:   两百年多年前,弄嘎住着十几户麻氏家族的人家。有一年,天下大旱,颗粒无收。很多地方都没有了粮食。麻氏家族是这一代的大户人家,弄嘎周边的弄央、弄鄂、弄瞎、芭蕉洞等地方,都是弄嘎这十几户麻氏家族的土地。他们种一年可以饱食三年,缺粮缺不到他们的身上。   旁边弄场的人们四处寻找野菜抠野薯来充饥,弄嘎人却还是磨糯米舂高粱来做糍粑过日子。据说他们家族的人口众多,舂一“蠹”(蠹,布努瑶语,量词,布努瑶人用竹筒来称量粮食,一蠹相当于十竹筒容量)糯米做糍粑,煮熟了叫全家族的人来吃,每人才分得拳头大个的糯团;劏一头一百多斤的猪,也只能够吃两餐。由此可见,当时麻氏家族的人口,应该有一百多号人。   那一年的腊月二十五,弄嘎人早早就起来了。家家户户开始烧开水,准备劏猪过年。这时候,从弄鄂坳口走下来一对母子。母亲有二十来岁,儿子大概也是三岁左右。他们母子俩蹒跚着步子走到弄嘎人家门前,母亲就倒了下来。显然是饿坏了。许久,母亲从怀里掏出一个饭钵,蹲在一户人家楼脚下等待施舍。这户人家的男主人走出门外,看到有气无力的讨饭女人,很不高兴,就把母子俩拉到旁边一户人家的楼脚下。母亲已经是奄奄一息,她睁开失色的眼睛,呆呆地望着把母子俩拉走的男主人,眼里透出一丝茫然的怨光。   第二户人家如出一辙,又把这对母子拉到另一家的楼脚之下。   中午十分,弄嘎人家家户户划拳猜码,整个弄场沉浸在一片欢乐的气氛之中。当大伙吃饱喝足之后,不再发现俩母子的影子了。   第二天,也是腊月二十六早上,弄嘎屯的鸡犬似乎是哑巴了一样,都不再叫鸣。任凭寨子里的人怎么呼唤,这些牲畜就是不哼声。怪了!   就在这个时候,从后山那个虎口般的溶洞里,传来了小孩凄厉的哭声。大伙攀爬上去看个究竟。但见,在黑森森的溶洞里,昨日讨饭未果的母亲躺在一块灰绿色的岩板上,应该是已经没有了生命迹象。她未识事的儿子,还在努力地吸吮着母亲干瘪了的乳房。估计是再也吸不出奶水,饿极了的幼儿,就发出了凄厉的哭声。   看归看,谁也没有把这对母子当一回事。在那兵荒马乱的年代,这对母子是从何而来,是谁家的媳妇,谁也说不准。万一是匪帮的压寨夫人或者是地主家逃走的小妾,谁家接纳了,谁就会遭殃。就这样,凄厉的哭叫声,在弄嘎溶洞口回荡了三天。一直到腊月二十九那天,小孩的哭叫声才骤然停却。   那年春节,弄嘎人谁也吃饭不香,睡不着好觉。那对母子的遗体,也就遗弃在冰凉的山洞里。谁也不敢去靠近那里,弄嘎洞就成为掩埋母子的墓地。   火苗闪耀在每个人的脸上,父亲讲的这则故事还没有结束。大哥添上几截木蔸,火苗又闪起来了。   父亲说,见死不救,会遭天谴的!   过了不久,弄嘎的麻氏大家族,开始遭受了灭顶的厄运。   首先,是那对母子俩讨饭的第一家。年后不久,把母子俩拉开的那个男人,染上了一种谁也说不清的病。他皮肤溃烂,下体整天拉出红白痢疾。过了不久,男人就被装进了棺材。紧接着,第二户人家的男主人,也染上了这种病。一时间,弄嘎屯的人们,被恶疾缠住了魂魄。白天,弄里在为死去的亲人哀号,半夜,坡上的溶洞半夜里也传来小孩凄厉的哭声。就在短短的一年时间里。弄嘎屯就死去了三十多号人。于是,人们纷纷跑出弄嘎,迁往旁边的弄山、弄瞎、弄央等地,搭起茅棚,过上了另一种生活。   后来,弄央、弄瞎等地的家族逐渐消亡,只剩下搬来到弄山的两户麻氏人家。20世纪50年代,两户人家的人口已不足十人。麻氏大家族的最后一房人,最后只有弄山寨男丁麻卜姮一人。麻卜姮只留下两个女儿,大女儿阿姮和我同岁,也就是说,弄嘎屯的麻氏家族,再也没有留下续香火根儿。   岁月的风依旧在吹拂,弄嘎的泉眼还在潺潺流淌。只有那些孤寂寥落的石墩石臼,在向人们诉说着一个古老的传说。   “也许,这对母子是上天派来的,他们是来考验这个富得流油的麻氏家族,看看他们是不是富了还存有良知!”故事讲完了,父亲敲击着烟斗,嘴里冒出了这么一句话,令我们沉思良久。      二、阿榕山的由来      弄山的西边,也就是通往弄嘎的坳口右边,有一座高入云天的大山,叫做阿榕山。小时候的傍晚十分,我总是喜欢坐在木楼前面的木架阳台上,抬头望着阿榕山的山巅。在山顶与白云对接的地方,雄鹰在展翅翱翔。雄鹰之下,是一壁直峭的山崖。山巅呈“V”型,就像一个张开的笔架。“V”型两侧,有两处白色的崖面壁画,就像两个被吊在崖壁间挣扎的人儿图像。   “那是阿榕与阿梅的影子,他们偷情的事情被族人发现了,在接受雷神判的时候,这对年轻人死不认错,就被天上的雷神吊起,钉在这处崖壁。”三伯给我们讲述了阿榕山的故事:   在很久很久以前,弄山一带里就有人居住。弄山寨的附近有个牛洞寨,寨子里有个蓝氏家族,蓝家有个小伙子,小名叫做阿榕,与弄山寨子里的阿梅相爱了。   谁知道,阿梅已经是罗氏家族指腹为婚的媳妇。   在那个年岁,家族包办婚姻是很普遍的事情。除了同姓氏的不得通婚以外,按辈分论排,是同辈的不同姓氏男女,都可以结为夫妻。要是我蓝家和你罗家,有着难于割舍的姻缘,双边的老人可以互带酒肉到对方家提亲。哪怕对方的儿女还没有出生,都可以先定婚约。一旦婚约定下,各自要把自己的儿女看护好,不准与别的人谈情说爱。要是毁约,将要赔偿十倍的酒肉。   阿梅的父亲韦卜路是个贪酒的人儿。他的妻子怀阿梅才有三个月,这个韦卜路就开始走村串户到处放线,说我老婆这一胎绝对是凤胎,谁家的爷们要是想定亲,赶紧拿一头大猪一挑米酒过来,谁先到就是谁的。   罗家的罗卜亮听到了,真的叫人抬猪挑酒到韦卜路的家里。两家族人吃喝了一天,就定下了这桩美事。罗家刚出生的小孩是个带枪把的,就等韦卜路这个还没出来的闺女了。要是这胎不是闺女,就等下一胎。一直等到有闺女为止!   说来也是真巧,韦卜路的老婆肚里的肉团生产下来,他瞄了一眼,猛地喝下了三碗高粱酿的米酒,向门外跑过去,一直跑到亲家罗卜亮门口,嘴里哼哼道:“亲家,是闺女,是闺女,我韦卜路撒种子的时候,就知道是闺女。”   刚说完,酒气就上来了,韦卜路一头栽在亲家的门槛上,额头砸出一个囊肿来。   韦卜路这个闺女小名叫阿梅。阿梅长到十六岁的时候,已经是七村八寨的一枝花。人不仅长得好看,歌还唱得比谁都甜美。这一年的祝著节,阿梅上村子东边的番岭山,参加一年一度的节庆活动,遇上了牛洞寨的蓝阿榕。两人在山上对打铜鼓,对唱山歌,一直到太阳落山,谁也分不出胜负来。于是,两人相约,明年再来番岭山对歌。   次年的祝著节,山巅上人头颤动,大家都想过来一睹这对青年男女对歌的场景。当铜鼓敲响的时候,韦卜路带着亲家人过来,用绳子把阿梅五花大绑,架下山来。韦卜路心里明白,要是给阿梅这样对歌下去,两位青年男女会日生感情,最后阿梅会毁了婚约,韦卜路赔不起罗家的十头猪和十挑酒水。   牢笼套不住两颗相爱的心。在一个风高月黑的夜里,蓝阿榕爬上了韦卜路家的木楼,悄悄地把阿梅带走了。阿榕和阿梅逃进了荒无人烟的山弄里,在一个叫作弄都的弄场,过起了夫妻生活。   一柱炊烟,搅碎了阿榕和阿梅甜美的梦境。弄山人随着那柱飘荡在弄都森林上空的炊烟,找到了阿榕和阿梅。两个人被族人绑到寨子里,接受雷神的审判。在那个年代,雷神判是族人最严厉的判决手段。谁要是犯了偷鸡摸狗男盗女娼的罪行,必须得接收雷神判决。特别是偷情的,比杀人放火罪行还严重。犯刑的男女双方家族,必须得承当族人在雷神庙里进行判决仪式的所需要的牲畜和谷禾。   接受雷神判的那一天,雷神庙边,站满了男女老少。大家手里拿着石块和泥团,等待着巫师宣布判决的时刻。戴着傩面具的巫师摇着铃铛,唱起古老的咒歌,请密洛陀(布努瑶的创世女神)的儿子雷神下到凡间来进行判决。   三伯说,由于阿榕和阿梅是有名的歌师,那一天来观看雷神判决的人非常多。有的看了深感可惜,有的则是义愤填膺,恨不得巫师叫大家把这两个伤风败俗的狗男女退下深坑。   这一些,三伯也是听老一辈口传下来的,当然他也没有看见过现场。三伯讲故事的能力,比我父亲强多了。他还给大家描述了当时的天气阴暗、树木在风中簌簌发抖的情景。我想,要是我三伯能读书,也许他写的文章,比我现在叙述的还要精彩得多。   “蓝阿榕,韦阿梅,你们可知偷食的罪行有多严重吗?!”巫师念了一段咒语,开始喝问起来。   “上天安排我们在番岭山相遇,大地给我们俩在弄都结合,我和阿梅是心心相印的爱人,老天呀,要是你能显灵,把我们带走吧!”被五花大绑的阿榕声嘶力竭地对天呼喊着。   “阿榕哥,笼子无法把画眉的歌声遮盖,阳光总会通过竹条的缝隙洒在画眉美丽的羽毛之上;你我就像被笼子关了的鸟儿,可是我们的歌声已经传遍了四方!”韦阿梅努着嘴唇,唱起了清甜的布努瑶“撒旺”情歌。   阿榕和阿梅深深知道,今天他们难于逃脱被乱石砸死的厄运。自古以来,布努瑶的偷情的雷神判,没有几个人能活着下来的。   就在巫师摇铃停止准备宣判,大伙举起石块泥团要向阿榕和阿梅砸去的时候,突然,一道闪电划过布满阴霾的天空,电光如白剑,把阿榕和阿梅卷起,拉上了半空。“轰隆隆”,一阵雷声震颤了整个山寨。树上的叶子齐刷刷地往下掉落。参加雷神判的人们,被一股阴气包围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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