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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年】外婆的旧时光(散文)

时间:2022-03-17 09:40
  父亲去世后,我在他的小箱子里发现了两张外婆的小照。照片上,外婆戴一顶黑色小帽,清癯的脸上,表情严肃,嘴唇紧抿。深蓝色的大襟布衫裹住她瘦小的身体,下面是黑裹腿白袜子,黑白分明,素素净净。   “你外奶心肠好,对我可好。”   “你外奶是大户人家出身,年轻时是个大本事手。”   “唉,你外奶最后得的是肠炎,习惯性肠炎,老治不好。搁现在,多简单的事,喝黄连素就行。”   想起父亲三番五次的碎碎念,唤起我对一个消失久远的亲人的深切怀念,像打开一幅碳素画,时间虽久,却清晰可辨。   关于外婆的记忆,都在“曲儿”里。   外婆是书面语。口头上我们不称“外婆”,也不称“姥姥”,而叫“外奶”。这“外”也不读“wai”,而把音叫转了,读成“wei”。   上世纪七十年代,非常清贫。我家五口人只住了一孔窑。外婆来了,没处住,就在后窑顶给她支一张用洋槐木棍子钉的小床,坑坑洼洼。后窑顶又黑又潮,但外婆还是很高兴。   盛夏酷暑,大人上工去了。百无聊赖时,就央求外婆:“外奶,给我说个曲吧。”   外婆就说:“曲儿曲儿,坐门礅儿。”   “外奶,给我说个瞎话吧?”   外婆就说:“瞎话瞎话,窗台上种了二亩香瓜。”   “唉呀,你快给我讲嘛。”   追得急了,她就给我说谜语:“白麻子,红帐子,里头住个白胖子。”   “四四方一座城,鸡不叫它先明。”   她说的很多“曲儿”,我都记住了。像“麻野雀,尾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小棒槌,呵拉拉,婆婆死了自当家。”还有“月亮地,亮晃晃,开开后门洗衣裳。洗的净,捶的光,打发哥哥上学堂。读四书,念文章,红旗插到咱门上,你看荣光不荣光?”   父母忙,没时间和外婆聊天,她就坐在门槛上,看天。四月里麦苗青青,外婆望着远处的麦田说:“起清明,六十天,马上就吃上新麦了。”秋天,阴雨连绵,外婆坐在门槛上,望着阴沉沉的天,自言自语:“风不倒风,云不回头,老天爷啊,不敢再下啦。”   我问外婆:“外奶,你咋不喜欢下雨呢?”   外婆说:“下雨天,柴不来,水不去,做饭人老做难啊。”   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和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太太,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斗着闲嘴。   我割草回来了,?了一篮子草,我说我腰疼。外婆就说,小娃家哪有腰呢?我就跑到她跟前,撩起衣服,指着腰说,这是啥,这是啥?外婆不紧不慢,用手捋一下下巴,说,这是胯。哈哈,真是气死人。   我和外婆斗嘴最多的地方,是纠正她的读音。她数鸡蛋的时候,不是数一、二、三、四,而是念:“月,俩,仨,塞……”怎么也改不过来。还有,外婆老把“中国”念成“中gui”,把“唱歌”念成“唱guo”。我说:“你说中国。”她说:“中国(gui)。”我说:“你说唱歌。”她说:“唱歌(guo)。”我说:“唉呀,你咋着哩吗?故意念错。”外婆就张开没牙的嘴嘿嘿笑。   身体羸弱、性情柔弱的外奶,却是个有本事的人。她是标准的三寸金莲,一双小脚,盈盈一握。一年四季,都穿一件或黑或灰或毛蓝色的大襟布衫。布衫很长,护住臀部以下,占了身体的三分之二,腿就显得又短又细。   她说自己年轻时候走路,都是“扶东墙按西墙”,老了以后就更加困难了。只见身子往前扑,不见脚步挪前来。   她总是悄没声地做事、吃饭,不大和别人交流,也不想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在我的印象中,外婆身体羸弱,性情也柔弱。父亲却说她“有本事”。长大后才知道,外婆娘家是沙河留书有名的张家,书香门第。在她很小的时候,她父亲就去世了。扶持寡母,帮带妹妹,外婆成了家里的顶梁柱。17岁嫁给外爷后,一连生了6个孩子。外爷早逝,她一个小脚女人,辛苦抚养孩子长大,在兵荒马乱的岁月,还坚持送二舅三舅到省会开封读书,硬是供出了两个“洋学生”。后来,二舅参加抗美援朝,转业后留在郑州工作。三舅是一个优秀教师,一生桃李满天下。   父亲说外婆有本事,还说了两个事例。三年困难时期,外婆白天参加大集体劳动,夜里熬通夜,用布条、麻绺编裤带。天快明时,外婆背上二、三十根裤带,从筷子笼里抽出两根筷子,别到腰里,拐着小脚就进城赶集去了。腰里别筷子,意味着“快”,这一天的裤带果真就卖得很快。卖了裤带,买点面或者馍,一家人以此度过了大饥荒。   还有一件事是,外婆65岁那年去郑州二舅家。回来时,汽车在草房林场附近坏了。外婆拐着小脚,跟上别人,跑了30多里山路回到家里。   每年春天结束的时候,一大家子的棉袄棉裤堆一堆。外婆总能把棉袄拆成“四渣瓦片”,然后把线头都一一衔干净,捋得整整齐齐,放一摞,等着我母亲来洗。母亲洗了凉干后,外婆又帮着纳。   外婆还缠线蛋子。她把家里的毛衣、毛袜子、线手套,都细心拆了,缠成一卷一卷,合成股,供父母再织成毛衣和毛袜子。   外婆一辈子坐了12个月子,只活下来四男二女。外婆还带大了小舅家四个孩子。记得有一次去外婆家,中午正吃饭时,小表弟前面两只手抱着木碗正吃着,后边就开始拉粑粑。我起身就跑,而外婆放下碗就去拾掇。   生活困难,娃们多,家穷,这一切似乎都是她这个当婆婆的“原罪”。每当小妗子埋怨的时候,外婆就假装听不见。   我能感觉到,外婆总想把自己变小,尽量不占地方,让人感觉不到她的存在。虽然我父亲待她很好,但她还是感到“理缺”。父亲在场时,她从来不插话。外婆生于1898年,父亲称外婆是“前清遗民”。意思是,活在过去年代里,对现实一无所知。   但是有一天吃饭时,我故意问她:“外奶,你说现在咱国家领导人是谁?”外奶脱口而出:“英明领袖华主席啊。”大家都很惊奇,我赶忙问:“你咋知道?”外婆说:“我听广播啊。”噢,原来外婆并不是一无所知,只是没有人问她,她也不和别人交流罢了。   父亲总说,外奶心肠好,对他可好。当年,父亲和母亲结婚后,父亲外出学木匠,一去五年,音讯全无。这五年里,母亲住在娘家,很受排斥。村里人甚至亲友经常前来给她说媒,让她另嫁他人。关键时候,外婆站出来说:“我的女子,我当家。你管她老到我锅头跟呢?碍你们啥事了?”在外婆的鼓励下,母亲坚持等到父亲归来。后来父亲经常说:“是你外奶让我们过成一家人的。”   外婆活到79岁去世。外婆叫什么名字,我不知道,但她姓张,嫁到王家,自然是张王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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