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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韵】 面烀茶(散文)

时间:2022-03-16 12:00
  一      “面烀茶”这种土里吧唧的东西,你得做了才有吃的。况且它在别人那儿,也不一定叫这名儿!但在我的家乡川北一个小县城的农村,它是该叫这名儿的。谁不会做,谁就吃不到它。谁吃不到它,谁的生活里,就有一种乏味儿的单调。在那个缺吃少穿的年代,本就没什么好吃的,能够填饱肚子就是最大的满足了,如果不去变戏法儿似的弄些花样出来,拯救拯救那张可怜兮兮的嘴巴,恐怕日子就真是清苦得没法过了。   某天,我叫妻子做碗面烀茶来解解馋,我知道她会做。小时候,我们俩家隔的那是相当的近,吃的也大体差不多。但她问我以前是谁做来吃的。我便如实回答说,当然是妈妈做来吃的了。她又说,对了,我又不是你妈妈,肯定做不出那原汁原味来的。我知道她是在开玩笑,便也照着她的意思笑着说,你不但是我的妻子,也是我的妈妈,还是我的女儿呢!你不做谁做?   这还差不多。她似乎是得到了某种满足,很是得意地说,你真想吃呀,那我就做呗,但不是今天。   可你也别忘了,同样的,我也是你的丈夫、父亲和儿子。   这是我们俩从一本书上学来的“知识”。在夫妻的情感世界里,这种复杂的关系互换,我们比较认可。生活本就是那么一回事儿,容不得你接受与不接受,反正都会硬压在你的头上来。   终于有一天,她硬是把香喷喷的面烀茶给做出来了。这突如其来的惊喜,让我有些猝不及防。   一见果真是从前样子的“老朋友”,又闻其香味儿,依然那么强烈地引我馋涎欲滴。顿时,我的口水很快就被逼出来了。自从儿子去了外地读书,家里就只剩下我们“老”两口了,她从那装有半碗面烀茶的碗里,倒走了一小半,把剩了一多半面烀茶的碗推给我。   看到碗里只剩那么“一点”的面烀茶,正均匀地冒着热气,我用小时候生怕不够的口吻问道,做一回才只这么一点吗?   够了嘛,看你那急不可耐的样子,多少年没吃过了,说不定你连碗里的这都还吃不完呢。浪费了可惜……   她起了身,脱了胸前戴着的围腰子,这才慢条斯理地坐下来,并没有露出马上要放开吃的架势。后来我才知道,她在暗暗地观察着我呢!倘若我不够吃了,就要再分给我一些;倘若我吃饱了,她才开始享受自己的那份劳动果实。   煮饭人的身份就是这般的尴尬,煮少了还好说,把自己的那份匀出来;要是煮多了,自己必撑无疑。不是常有“饿死三百斤重的肥猪”这样的说法吗?就是说多数情况下,“厨子”是饿不着的。   那天,我后来的情况,就有点像母亲小时候常说的那样了:“眼大肚皮小,占住吃不倒”。在我满心欢喜享受的时候,还没吃几口呢,就立马败下阵来了,总觉得那味儿不怎么的地道,大有变质的嫌疑。   不对呀,我才买回的面粉,还是一级的富强粉,白得夺目的耀眼,怎么就变味变质了呢?妻子委屈地申辩。   主要是没有小时候吃的那种麦香味了,不甜也不香,这哪能怪你呢?我说。      二      小的时候面烀茶也不常吃,虽然它算不得什么美味,却是当美味来享用的。   父母亲挣一天工分回家,坐在那儿动弹不得。有时在黑灯瞎火的屋檐下,有时在煤油灯微暗的歇房屋里的床上……在黑浸浸的冬天的夜里,屋外的山色灰蒙蒙的,霏霏细雨虽说下的无声无息,但还是实实在在把个院坝下湿了,把个院坝外的泥巴路面下滑了。那些个延伸到田间地头的土路,滑得像鲤鱼的背,一不小心就得摔上一跤。   其实,我们兄妹多少还是知道一点,大人们使出这套沉默的办法来,不外乎就那两点。其一,一天的重活做下来,身子骨确实像散了架一样的难受,一旦停下来就只有静坐与躺平的愿望了。其二,使出这久不作声的办法,也是想“赖”掉晚上这顿多余的晚饭的。在分粮不多的情况下,要说节约的话,只能选晚上这顿来节约。平躺在漆黑的夜里,不应该觉得饿的,一旦睡着了,就更不知道肚子饿了。   可我们的心里是不答应的。倚靠在那儿,分明在沉默着,但脸上的抵触,经验丰富的大人们怎可能没觉察呢?   那你们几个娃娃去炒点面烀茶,随便吃点嘛。我们大人就不要了。逼得没办法的母亲终于发话了。   我们便开始抱柴的抱柴,烧锅的烧锅,洗锅的洗锅。偷不了懒的母亲,就过来从那不多的面缸里把面舀了出来,这才放心地躺到了床上去。   炒面要炒到什么程度才合适,拌面的开水要加多少才为宜,我们开始是不知道的。在你一言我一语的争论中,做好的面烀茶,在众目睽睽的注视下,均等地分在了各自的碗里……   吃了面烀茶的晚上,哪怕是下雪天,心里都暖得像一团火,比吃“菜米汤”的那些晚上有效多了,至少从上床睡觉到第二天早上起床的这段时间,是不用担心起夜影响瞌睡的。   关于在整个冬天都频繁起夜的体会,古稀之年的奶奶,应该是最有发言权的了。她一晚上根本就不可能入睡,少说点吧,每晚也要起夜五六次!她之所以一直要这样,全是由她的“固执”决定的。一个老人的冬天,最难熬的就是夜晚,父母都叫她晚上吃点热热的面烀茶以防起夜,知道情况的我更是举双手赞成。可她宁肯空着肚子,也不进食面烀茶。有一次我总算终于弄清楚了她“固执”的原因,她知道家里的麦子不多,每次磨面都是磨得少,弄得还没怎么吃就完了;她更知道我们几个娃娃最爱吃面烀茶,才不忍心与我们争吃。   记得有一年的冬天,那也是我记忆以来最为难熬的一个冬天,父母亲隔三差五就要给我们做面烀茶吃。我们都很纳闷,靠节约度日的他们,何至于要如此这般的“浪费”?后来才从他们那不经意的言谈里知道了真相是他们对奶奶频繁起夜的一个解决办法。   奶奶却不愿意这样做。有天做好了面烀茶的夜晚,她耍了一个小聪明,在我们开吃的时候忽然闪了人,我们去喊她,她已躺在了床上。对此的解释是,我前次吃了胃不舒服,难受了一个晚上……      三      奶奶的“固执”使父母亲最终作了改变,他们不再为她做面烀茶了。我们吃面烀茶的时间,自然就骤然减少了。   接踵而来的是顿顿酸菜稀饭、南瓜稀饭、红苕稀饭……那些品种繁多的稀饭,吃得我们眼冒金星。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只要一提起吃饭,就自然想到那该死的稀饭,就无语摇头。只是出于要生存的原因,才硬着头皮下咽。   等这样的局面维持了一段日子后,原先省下吃面烀茶的面粉,他们拌成小面疙瘩,加在照得见人影的稀饭里。稀饭稠了些,我们的肚子自然饿得慢了。   面烀茶,则只在特殊情况下,像佐料一样,加进了我们年年月月的生活里。   我们摸准了大人们的心思,不到万不得已时是不会做面烀茶来吃的,像以前那种只为照顾起夜的奶奶,而让全家把面烀茶当晚饭来吃的日子许是不多的了,我们便做出拉肚子,或者稀饭不够吃的假相骗点面烀茶来吃。   有次最小的妹妹因拉肚子无法止住,父母就在面烀茶里,加了些坛子的老盐水而见了效;也还有一次,饭煮得不够不够吃,怕我到队里挣工分没力气,便给我单独做了面烀茶吃……这些便成了我们寻思想吃面烀茶的理由。   似乎每次都凑了效。   有次吃面烀茶的记忆,成了我永久的记忆。那次是我真生病了,父母亲用它来安慰我、奖赏我的。刚入初中的第一学期,我的右脚脚后跟莫名肿痛,吃药打针根本不见好转。一个有经验的老中医诊断后说,必须要用青霉素来消肿。八十万单位的青霉素,每天打在我的屁股上,痛得不行。但每次想到有面烀茶的诱惑,每次都是流着满眼的泪水不哭出声来。   我离开农村去外地谋生的那年,母亲亲手为我制作了一碗带着甜香味儿的面烀茶,麦子是新打的,在老屋后面的自留地里种的,麦面是自家的石磨上磨了、用罗子罗过的……那味儿啊,香得入了骨。母亲说,多吃点,量大管饱,以后就吃不到这样可口的面烀茶了。就是因为这句话,让我吃了很多,吃得撑着了。半夜里心里发烧,不得不起来找水喝。   就是那地道的味儿啊,让我在他乡每每回味起来,都觉得那味儿是最难忘的!      四      在外地工作了很多年,有人问我你们家乡的特产是什么,我说的第一个就是面烀茶。有人便开玩笑说,那把你们家乡的特产寄点来,让我们这老外也尝尝嘛。我笑而回答,它只能意会、不能言传。   但我还是亲手给他们做了一次吃,结果吃得人人发腻。我深知这操作的流程没错,原料也对,但味道就是难吃。   你这也算是家乡特产?   简直败坏你们家乡特产名声了吧……   听到他们这议论,我打趣地问道,啥叫家乡特产?   所谓家乡特产,就是土生土长在家乡、别的东西所不能替代的产品……有人如是说。   这不对了嘛!那份自豪感,我深信是家乡带给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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