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岸?航】父亲的黄军装（散文）

　　我曾有一件土黄色的旧军装。40年来，一直铭刻在我的记忆深处。而今印象依然清新鲜活，那么青春、年轻，从未老去。　　 这是父亲的一件黄军装。　　 　　 一　　 黄军装？是的。不是绿军装。这是一件上世纪四十年代的军衣。而绿军装是1949年解放以后的事情。　　 这件军装是纯棉料的。手一摸涩涩的。不像化纤面料那么顺滑硬阔下垂。但是剪裁得特别好，衣形板正挺阔得体，肩膀有棱有角，腰身收得很紧凑、曲线优美。四个衣兜简洁美观。衣服整件看上去和谐统一、可谓完美无瑕。穿在父亲身上非常帅气英姿飒爽。纽扣材料是塑料，深棕色，形如球冠，外表面中间有凸起的宋体“八一”字样。　　 时值1980年代前后，所有人都喜欢军装，尤其是青年男女还在热捧绿军装。能有一身真正的绿军装，是格外得意自豪的事情。没有真的，大家就买类似颜色的绿布料，自己缝制或找裁缝铺做“军服”。我也穿过几套自制仿造的绿军服。　　 为什么时兴绿军装？除了当时觉得好看，还因为人们都崇拜英雄，仰慕军旅生活。那是一个崇拜英雄的时代。解放军就是最直接、最典型的“英雄”群体。人们喜欢当兵，爱戴解放军，热爱军队，憧憬羡慕部队生活。就连姑娘找婆家嫁人，也愿意找军人谈对象。　　 在这样的环境下，我们就更喜欢父亲的旧军装——这可是真的！能穿上这样一件黄军装，该有多光荣、多高兴！所以，读初中高中的时候，我和哥哥都很想要、很想穿，曾经开口和爸爸要过这件黄军装。但是父亲不舍得给我们。父亲好好地叠整齐，端端正正放在大衣柜里。他自己已经没法穿了，衣服太瘦。宁可白放着，却不让我们穿用。父亲应该是觉得有纪念意义，需要保存、珍藏吧！　　 在父亲眼里，其使用价值大约是低于其他价值，比如精神层面和服饰内涵。　　 那时，既然非常时兴军服，年轻的我们也想赶这个时髦。想穿这件军服，其实仅仅是停留在穿一件衣服的层面、意义上；那时还体会不到这身军装的真正价值和意义，还没有想到这件衣服上面，还有些什么内容和信息；不知道，它除了是一件普通的衣裳、军装，同时还是什么？以我十几岁的年龄，没能深刻体会到这件军服的“质地”和“温度”。　　 　　 二　　 我1978年考上大学以后，并没再要这件衣服，但是，父亲却主动送给了我。我想，这是对我的鼓励、奖赏、鞭策与希望。　　 在正式入学前的重要时刻，父亲把它交给了我。父亲没说为什么给我军服、以及为什么这个时候给。但我猜想父亲是有意所为，是有寓意或深意的。父亲并没多说什么话，就这样把衣服交给我，看上去既似乎很平常，又好像托付一个重大事情。不知父亲当时在这件衣服上，寄予了我多少内容、思想和无声的言语？　　 于是，入学后，在大学校园，我第一次穿上了这件半旧的黄军装。四年里，我一直将其与别的衣服替换着穿。每一次换洗完，都在室外的晒衣绳上仔细夹好，以防丢失、被风刮跑。晾晒干了，再认真整齐地叠起来，好好保存，预备着下一水再穿。　　 大学四年，在本班课堂上穿过，在大课阶梯教室穿过，去餐厅吃饭穿过，在体育场上穿过，课外活动时穿过，打排球时穿过，参加田径运动会穿过，开各种会议时穿过，写全校的黑板报时穿过，周日外出在市区穿过，走亲访友见老乡时也穿过......在校内校外，这件旧军装一直（经常）在陪伴我。　　 就像我的影子、我的一部分，有点像父亲在我身边陪伴着。　　 记得，我还专门穿着这件衣服，在校园漂亮的新餐厅的楼梯上面西站着，拍摄过一张照片。那是大约1980-1981年，济南市某照相馆的摄影师，去我们校园从事什么专项拍摄任务时，我特意请他给我拍的，以资纪念。　　 我毕业工作以后，继续穿。先后搬家十几次，这件衣服一直是跟随着我一次次迁居。在牟平，住了八家民房，然后第九次搬进单位分的公房。去烟台市里居住以后，由于卖房换房等，又搬了四五次家。累计搬家十几次。每一次，我都把它整整齐齐仔仔细细叠好，郑重其事地放进不同的纸盒、或木箱里搬运。　　 这件衣服，我大约穿到37岁就不能穿了，随着年龄增长，身体逐渐发胖了。　　 虽然那时候已经有了尼龙、涤确凉、涤纶、棉纶、锦纶和混纺布料等，但是，我还是经常穿着这件旧军服。因为心里喜欢，就愿意穿它。读书四年，加上毕业以后的10几年，我间断穿用这件衣服约有18年。 　　 　　 三　　 父亲的这件黄军装，陪伴着我在人生的风风雨雨中颠簸、奔波。这轨迹，曲曲折折、崎岖坎坷。似乎见证了我的每一步、每一天、月月、年年。　　 父亲在大约16年（1947—1963）的军旅生涯中，出生入死南征北战，这个衣服跟随了父亲多少年。后来，和平年代，这件旧军装又交接、传递、延续到我的手上身上。　　 父亲立功十几次：二等功一次，三等功三次，四等功七次。在战场上舍生忘死冲锋陷阵，勇敢杀敌保家卫国。至今，我似乎仍然能够隐约看见、听到——隔着漫长的岁月，那60年前阵地上震天的炮声，冲锋号角，鲜血染红的猎猎红旗，还有浓烈呛人的火药味儿！　　 有时候，我就想，我是否有资格穿这件旧军装？我是否有这个体力能力，担负得起这件衣服的内质和重量？它是一件普通的军服，可是，它同时还是什么？它上面还有些什么呢？还残存了什么故事、痕迹呢？　　 遗憾的是，现在这件黄军装不见了。也许是，意外丢失了；也许是其他原因，实在记不起这件衣服的后续是怎么回事。总之，这件黄军装真的不知哪去了。　　 但是只要想起它，我便百感交集、心里沉甸甸的；只要念起它，心中就充满了对它深厚的情谊与不舍；只要想到它，我便能感到父亲的体温；想起父亲的那个年代，那些为革命、为人民、为祖国出生入死、抛头颅洒热血的人民子弟兵将士......黄军装上，似乎还有历史与时间的足迹——仿佛仍然记录、保存着父亲的一部分军旅生涯。　　 至今，每当想起它，它就立刻出现在我眼前，像仍然穿在我身上那样鲜明清晰可见；那么完整的形状，那种帅气的样子；肩膀正好符合我的肩宽，腰身也仿佛是按照我的身材尺码做的，不宽不窄正合适。总之很括身儿。　　 以前，爸爸把它整齐叠好，放在家里的大衣柜里。后来，我把它承接过来，先后放进我的校园宿舍的藤箱里，我家的板箱中、五斗橱内、或大衣柜里。再后来，它走失了，但一直记在我的心中，珍藏在我记忆深处。仿佛，衣服有它自己的生命，它不肯离我而去；至今还携带着父亲的气息，可能还带着父亲60年前的体温和信息呢？那是父亲30岁前后穿的军装。　　 父亲以前，讲过许多当兵、打仗、战争故事，那些故事，仿佛也还附着、存留在这件衣服上。　　 并且，这一切，似乎还在隐隐地影响着我，感染着我，萦绕不绝接连如缕。无形中，默默地给了我许多陪伴，可能促进了我的学习，推动了我的工作，激励了我的事业，提升了我生活的温度。　　 后来，这件衣服上，又添加了我的生命信息，我的体温，我的记忆，还有我的生活、学习、事业等方面的些许信息、履历与故事。我的这些信息，与父亲的信息相互渗透、合二为一、和谐相融了。这样，父亲，我，两代人在这件衣服上，就有了一个接续的、关联的、完整的故事！　　 多少年来，它好像一直陪伴着我，就像父亲在我身边一样。它随时提醒我是军人的后代，要做好人、做好事，要对得起这身军服。起码不能为它抹黑。　　 如今，91岁的父亲正安享晚年。“八一建军节”即将来临，在这个重要的历史时刻——祝愿父亲健康高寿、长命百岁。祝愿人民军队更加强大！祝愿祖国繁荣昌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