晾衣服

　　　　 乡下七八岁的女孩，就该帮家里洗衣服。开始是奶奶洗好，我端到堰塘去漂。后来，是自己洗，在搓衣板上瞎揉。　　 最喜欢夏天洗衣服。约上好友秋秋，端上自家一盆脏衣服，走的远远的，上鼓堤河去洗。鼓堤河莲叶碧碧，荷花幽幽，一阵阵清香在微风里荡漾。洗好衣服舍不得回，边玩边站在河里把头发也顺带洗好，才架起大盆子往家赶。晚了，衣服晒不干，耽误换洗，要挨骂。　　 那时，晒衣服还挺讲究，并不会随随便便在两棵大树间扯根绳子，搭上去了事，任蚂蚁们串门子抬食物热闹。而是正正经经用三根竹篙绑成三脚架。一般人家，会有两个这样的三脚架。　　 晾衣服了，支起三脚架，架上一根又直又长的竹竿，把刚从河边端回来的衣服搭在上面，溜直一排。隔壁莉莉妈见了，笑着对奶奶说，这孙姑娘，还蛮能干，帮您老洗衣服了。这时，奶奶总笑着回道，几件旧色粗布衣服，吐个汗味算了。奶奶话里的意思，是不相信我洗的衣服。难怪，偶然洗新褂子时，百忙之中，她也要抽出空开，自己搓洗一遍，再让位给我。　　 两组三脚架支起来的场地，晒被子时就不够用。只需再拿出长竹竿，一头伸在自己家的三角架上，一头伸在王婆婆家的三角架上。　　 遇到六月六洗晒节，左邻右舍，你搭我家的，我搭你家的，晒满门前的空地，孩子们在里面钻来钻去。夏天的雨，说来就来。王婆婆是小脚，又胖又矮，走得慢。赶紧把自家的衣服抱进屋胡乱扔在床上，再去帮王婆婆收。来不及收的晒衣架，光着膀子淋雨，是一道风景。　　 莉莉家吃商品粮，爸爸妈妈在供销社工作，爷爷在餐馆贴锅盔。他们家城市里有亲戚，或许是走亲戚时看见过亲戚用的衣架很方便，莉莉的爷爷用铁丝做起了衣架。　　 爷爷的手常年在炉灶里贴锅盔，通红而有力，一个个衣架扭的，圆润齐整。傍晚，莉莉妈妈洗好一家人的衣服，用衣架晾上，省了很多空间不说，衣服荡在微风中还特别好看。　　 我羡慕莉莉家有衣架，研究几天后，决定动手做。先是到处找铁丝，没有。后来想起用竹片代替铁丝。趁爷爷奶奶不在家的当儿，拆开家里的一把竹椅，取出几根稍宽些的竹片，用钉子在中间凿一个洞。再偷偷取下爷爷圈在豆芽缸上的铁丝，弯成钩状，嵌在竹板上，一个简易衣架就成了。　　 莉莉家还有专门晾裤子的架子，这个也容易。找出两根细一些的竹片，凿好洞眼后交叉固定，翻出奶奶纳鞋底的白绳绑四个木夹子。　　 奶奶知道了，看着这样晾衣服的确节省空间，又容易干，也就没有为少了一把竹椅子发脾气。但我自己却不满意，衣服晒起来不好看。起先，以为是衣架笨拙。后来才想明白，是衣服的原因。几件老人的黑大褂子外加几件糊得没有颜色的孩子衣服，什么样的衣架，也晾不出飘逸感来。　　 饶是如此，我还是嫌衣架丑。晾衣服时，老要躲躲闪闪。远远看见熟人过来，总要藏了它在身后。或者门口坐了人，怕人见笑，得等人走了才敢拿出来晾。　　 后来，我离开了家。慢慢地，奶奶也买了好看的塑料衣架。故乡人晾衣服，再也不像过去那样往竹篙上搭。我做的竹片衣架，被奶奶扔进了灶膛。　　 童年时曾经渴望过的东西，总在潜意识深处。逛超市，对各种各样别致的衣架最是倾心。每次见了，拨弄捣鼓，恋恋不舍，眷眷无穷。他就大声说，家里有的是衣架，不能买。我其实未必要买，只是想看看，饱饱眼福。更多的，是在心里赞美：怎么可以这样别致，比莉莉家的好看多了。　　 洗了衣服，一件一件挂在凉台上，有风拂过，总看呆。这才是衣架的妙处，晾衣服的妙意，如苏轼的诗句：“酒醒梦觉起绕树，妙意有在终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