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征文】父亲的蜜（散文）

　　父亲养蜂很多年了。为了割蜜，他找当兵的大舅要了一把军用小刀，当宝贝似的里三层，外三层用布裹着藏起来。只有看到蜂巢里灌满了蜜的时候，他才兴冲冲地把刀擦拭干净，小心翼翼地割下几块，笑眯眯地看着我们几个吃。那个时候我们虽然穷，但记忆中的蜜实在是太甜了，吃上两三口就腻死了，不肯再吃。我尤其不喜欢里面黏糊糊的黄色粉末，现在才明白那是花粉抑或是蜂王浆。父亲总是有些讨好似的说：“再吃几口吧？多好的东西啊！”直到我们兄妹几个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的时候，父亲才舍得吃上几口。　　 父亲不养蜂也很多年了。好像是来了什么工作组，把父亲关在大队部写检查了，那几年的日子很灰暗，甜蜜的回忆戛然而止。再后来分田到户，我们也渐渐长大了。父亲每天风里来雨里去，田里地外忙得连喘气的时间都没有，自然是顾不上养蜂了。　　 父亲再次养蜂也有些年了。那次他挑着扁担进了城，蛇皮袋里装满了茄子辣椒，花生大豆之类的农作物。我给父亲冲了一杯蜂蜜水，超市里买的那种价格不菲的“紫云英”。父亲喝上一口就皱起了眉头。他说：“超市里的蜂蜜不能买了，味道不对，不知道是什么勾兑的。”不久后我回到家乡，父亲很开心，很神秘地对我说：“来来来，看看爸爸给你买了什么？”随着父亲来到后院，看到桂花树下一个久违了的蜂箱。一群勤劳的小蜜蜂忙忙碌碌，嗡嗡嗡地进进出出，好不热闹。“爸爸花了四百块钱买了一箱中蜂，叫我以后不要再买超市里的蜂蜜了，爸爸一定要让你们吃上放心蜜。”就这样，我又喝上了父亲的蜜。　　 人到中年，知道了女人保养的重要性，更知道大街上林林总总的美容保健馆的“贵族性”。咱刚刚算解决温饱的那一拨人吧，消费不起，消受不起。于是，早起习惯一杯生姜蜂蜜水，白天一杯蜂蜜柠檬水。晚上一点蜂蜜抹抹脸，擦擦手。天然无刺激，效果还真不比改头换面的，拉皮祛皱的，注玻尿酸的，抹胎盘素的差……　　 父亲的蜂渐渐地多起来了，一箱两箱到十来箱。蜜也越来越多了，一斤两斤到二三百斤。父亲养蜂是有自己的原则的，也是有自己独到的经验的。邻居养蜂每年割蜜四次，父亲只割两次。他说春天是蜜蜂繁殖的季节，蜜要留给它们自己吃。这样的蜂身强力壮，比喂白糖水的蜜蜂好得多。中秋节后不再割蜜了，留下蜜给蜂过冬，好的营养决定了好的品质。有人慕名前来买蜜，头几年父亲是坚决不卖的。他说：“蜜不多，是给我家孩子吃的，不能卖。”如今，蜜多了起来，亲朋好友送上一些还有结余。有人要便陆陆续续卖掉一些，与赚钱无关。今年气候好，花期长，夏蜜和秋蜜都丰收了。穷乡僻壤，山高路远，能把多余的二三百斤蜜卖掉还真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于是丫头给我开了个微店，说是帮外公卖蜂蜜。我查了一下，卖得很火的山花蜜居然160一斤。父亲听了直摇头，直咂舌。“不行，不行！那么贵谁能喝得起啊！”“唉，也就是像您这样的穷人喝不起啊。”丫头在小声嘀咕，估计大家都在心里嘀咕着，但是谁也没说出来。“外公，那就卖别人的半价吧？80一斤。”丫头很利落地操作了起来。父亲依然在摇头，“唉，有钱人想吃的东西多着呢，谁还稀罕乡下蜂蜜？平凡人家到底是大多数啊，再说这漫山遍野的花也不是自己栽的，种的。旁人来买都是50一斤，还是卖这个价吧。”“不行啊！外公。邮费很贵的！”丫头在抗议。“要邮出去的就收60一斤，分量要足一点。我不在乎钱，我在乎名声。”到底是父亲的劳动成果，当然是他说了算。　　 车载着父亲的蜜进城了。熟知的朋友们毫不犹豫地买了三五瓶，当然还有我送的少许。不为赚钱，而是不忍心，看着这么好的东西在大山里默默无闻。而是希望，更多的人来和我分享这份沉甸甸的父爱。有不熟悉的朋友问：“这是正宗的蜂蜜吗？”有些生气，但仔细想想也就释然了。这个世道，假冒伪劣，坑蒙拐骗的太多了，可怜的人们是伤透了心啊，完全有权怀疑一切。　　 卖掉蜜的1200块钱转到哥哥的卡上。父亲打来电话高兴得像个孩子似的，笑得合不拢嘴。“你哥把钱给我了。我买了30只鸡养给你们下蛋吃，我又买了一只小猪娃给你们养着。”“爸爸，养几只鸡就可以了。您已经养了一只猪娃，再多养一只多累啊！”“不累，不累。田里的南瓜红薯多着呢，不喂猪太可惜了。”我皱起了眉头。这老头真心让人生气。平时回去我们给个三五百块钱，死活不肯接，勉强接下来，心里负担好像很大，没见他这么开心过。总是唠叨着“你们负担都很大，不要瞎花钱了，我和你妈在乡下，有土地怎么也过得去。”年过七十的老人，这是他的劳动成果，所以才笑得如此开心啊！我都有点后悔给他卖掉蜜了。如果没有这笔钱，他是不会开口找我们要钱买鸡娃，买猪娃的。这样，他是不是可以轻松点呢？我，天生就不是个巧舌如簧的人，更不是个善于做买卖的人。什么狗屁微店，懒得去搭理了。父亲的这些蜜有缘人能喝就喝上吧，卖不掉就留着！有朋友开玩笑说：“你呀，有个爹疼着真幸福啊！可以像埃及艳后一样用蜜洗澡了。”蜜虽然太多，但我当然不会拿它去洗澡，对那份沉甸甸的父爱来说，那是一种亵渎……　　 我对朋友说：“我喝不完的蜜，才是舍得卖给你的蜜。你喝的，就是我喝的。如果哪一天，我没有蜜喝了，那一定是我的父亲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