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岸】一个男人（散文）

　　第一次看见他，是在胡同里。一辆破三轮，一杆破秤，一车新鲜的蔬菜。　　 吸引我的，不是这些东西，而是他那张脸。太像尹相杰了，就是那发型，都像得一塌糊涂。凡是路过的人，没有一个不说“这不是尹相杰吗？”　　 他也只是笑笑，认真称着每一份菜，数着每一分钱。车子上的蔬菜总是整整齐齐，利利索索，种类也繁多。　　 一只旧皮包斜挂在肩头，里面装着钞票，也装着希望，至少装着家人的衣食住行吧。　　 他穿衣服很干净，虽然一看就是廉价的。车上一只暖水壶倒是挺昂贵的，就是当初风靡一时的“水宜生”。我猜，肯定不是他买的，应该是别人发现这东西并不真得那么高级而送给他的。杯子很陈旧，很干净。　　 下雨的时候，撑起一把很大的破伞，伞面上好几块补丁。雨中的他看着人影越来越少的胡同，不知在想些什么。走近他，他会给你一个微笑，即使你什么也不买。那笑容不是尹相杰的滑稽，是他自己的真诚。　　 艳阳高照的时候，还是这把破伞，挡住了烤人的阳光，却挡不住热浪对蔬菜的蒸发。他就拿一只大大的瓶盖钻了细眼的饮料瓶子，把清水洒落，蔬菜便保证了湿度。有顾客埋怨他挣的是自来水的钱，他笑咪咪地说：“放心，我给你多一些。”　　 似乎，他从来没有剩过菜，即使下雨天，只要出摊，也会一棵不剩。　　 唯一的一次跟顾客吵架，是一位老太太提溜着一把韭菜，气冲冲来到面前：“你这人，平时看你挺憨厚，怎么这么不讲究？”　　 他接过韭菜一看，里面有一烟蒂。他摇摇头：“大娘，这不是我卖的，我的韭菜都是我亲手整理的，再说，我也不抽烟啊。”　　 老太太火了，把韭菜扔在他脸上：“我刚刚从你这里买的，你敢不承认？”　　 他擦了擦脸，嘴唇动了一下，神情更坚定：“不是我的就不是我的，我对得起良心。”　　 老太太真是气疯了，拿起电子秤就要摔。他吓得脸都黄了，把住电子秤不放手。　　 “妈，住手，那韭菜是我买的。”一个女士一边跑一边喊。　　 原来，女儿不知道母亲买了韭菜，下班的时候在市场上买了一些。老太太弄清楚之后，羞愧得差点儿用头撞墙。他却安慰：“大娘，谁没有个误会，别往心里去。”　　 据说，老太太后来认他做了干儿子。只要得闲，就送点儿暖汤热饭给他，还时常在邻居们面前夸奖她的干儿子，他的生意也就格外好。　　 走过的人总是回头，嘴里总是说着什么。我摇摇头，叹了一口气，相貌如此相似，命运却迥然不同。后来，有了模仿秀，就想，如果他有一副好嗓子，绝对也能出名，也能风生水起。　　 可惜，没有。他依然在风中等待，在雨中等待。等待顾客，还是命运的转机？不知道。　　 后来，胡同里开了一家菜店，他就有了竞争对手，销量就减了一半，因为去菜店的都是菜店主人的邻居。干娘很着急，可也不能赖着邻居。　　 他什么时候从胡同里消失，谁也说不清，慢慢就淡忘了。只有在电视上看见尹相杰的时候，才会想起他，又是一番叹息。而当尹相杰吸毒的事儿败露之后，我又是摇摇头，到底是唱歌好，还是卖菜好呢？到底是有钱好，还是贫穷好呢？　　 记不清过了几年，一个周末，在另一个更大的小区偶遇了他，脚踏车变成了电动三轮。相貌没变，神态没变，脖子上多了条围脖，跟尹相杰脖子上的那条相似。有人说，他这是明星效应。果然，电动车上挂着一只录音机，专门播放尹相杰的歌曲。　　 我跟他打招呼，他立刻就认出来了。　　 “好久没看见你了，还以为你改行了呢？”　　 “唉，熟悉一行不容易，我没文化，随意改行太浪费时间。”脸色黑黑的他，还是那样腼腆的样子，笑眯眯的。　　 他的车上不仅有蔬菜，还有各样的新鲜水果。一个漂亮的女孩走过来：“爸爸，妈妈做的水饺。”　　 他接过来：“是荠菜馅的吧？”　　 “爸爸卖菜都成神仙了。”小女孩说着就把刚才顾客弄乱的蔬菜整理利落，拿了一只西红柿吃起来，随着录音机里播放的《纤夫的爱》，哼着音乐。　　 “昨天荠菜卖剩了，你妈肯定舍不得丢掉。”他吃得很香甜，有些得意的神情，“我老婆真是个会过日子的好老婆。你知道吗？是我干娘给我介绍的媳妇。”　　 “真的吗？老太太好多年没看见了。”　　 “唉，”他叹了口气，眼泪汪汪的，“干娘前年走了，我……”　　 我一看，赶忙转移话题，问小姑娘：“你爸爸和尹相杰长得像吗？”　　 “我不认识尹相杰，只认识爸爸。”小姑娘对这个问题似乎不感兴趣。　　 “大伯，你多买我爸爸的蔬菜吧，他就能早一点儿回家了。今天是爸爸的生日呢。”小姑娘，在空中比划着，“妈妈买了这么大一个大蛋糕。”　　 虽然家里还有橘子，还是多买了一些。小姑娘很高兴，帮我捡了些橘子：“这样的不能吃，这样的才好。大伯，以后买橘子就买我爸爸的，他从来不骗人。”　　 “你闺女很聪明，很漂亮。”我看了看还在擦眼泪的他。　　 他就笑眯眯的，仔细一看，怎么不像尹相杰了呢？　　 走出好远，禁不住回头。他把女儿抱在膝盖上，好像是把一个饺子送进女儿的嘴里。后来真是后悔没拍下来，那是一道多么美丽的剪影啊。　　 又过了几年，发现他电动车变成了江淮汽车，出现在了蔬菜批发市场。　　 因为是路过，坐在车里没有仔细观察。恍惚间，发现他似乎富态了好多，脸色也不那么黑了，衣服也不那么破旧了，基本脱离的尹相杰的模样。　　 这个时候的尹相杰又因为吸毒被警方逮捕，我心中有着莫名的怅惘，到底怎样才算是幸福呢？　　 昨天，妻子回来说，你知道南面那个菜店搬家了吗？换成大店面了。　　 我从来没进去过，也就没有关注过。　　 老婆又问，你知道菜店老板是谁吗？　　 不知道。　　 就是当初在胡同那个像尹相杰的，我天，雇了三个帮工，成大老板了。　　 真的吗？明天我得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