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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恋】乡间琐记(散文)

时间:2021-08-25 04:29
     (一)庆亚家的   孔老夫子说,三人行必有我师焉。这话用现在的语言解释就是说这世上有能耐的、在某些方面可以做我们老师的人哪儿都有,这能耐,可能是一样手艺,一种技术,一门知识,也可能是人家那心眼儿。说句心里话,师不师的先搁一边儿,人家那本事咱就是想学,也不一定学得了,关键是人家那能耐,咱得打心眼里服气。   比如,我们村,庆亚家的。   按辈分我得喊庆亚叔,那么庆亚家的就是我婶子,当然,这叔啊婶啊的就是个称呼,一个村子里住着,祖祖辈辈排下来的,要是从门第上论,可就远到八辈开外去了。   “那人啊,薅根头发都能当哨子吹”,提起庆亚婶子,村里人都用这说辞来形容她的精明,这说辞里,含着佩服,含着敬仰,也含着嫉妒。   庆亚婶子这人,心眼多,嘴头巧,见啥人说啥话,村里人在一起唠家常,谁喜欢听啥话人家心里最清楚,按说好听话谁不会说?可人家说话那表情,那语气,那表达方式……这么说吧,一两句话就能准确无误的挠到你的痒处。   二哥是村里的会计,饭场上发开了牢骚,说这活儿没法干,太麻烦,干够今年,明年说啥都不干了,谁爱干谁干去。   “你说不干就不干了?”庆亚婶子接上了腔。   二哥一听,愣了,“咋的,我不干还不行?”   “你说的不算。”庆亚婶子说,“村里面男的女的几千口,除了你,你说说还有谁是这个材料?那算盘珠子不算重,可俺们这手太笨,拨拉不动,你不干了,你个孬种孩子自己说说,咱这村咋办,散伙?”   “你看你看,这活儿我不干还不行了,咋就赖我头上了呢。”表面上是批评责难,庆亚婶子实际却把二哥狠狠地捧了一把,二哥听了愁眉苦脸地叹着气,心里边却是说不出的舒坦。   单是嘴巧没用,精明不精明的非得事情上看,庆亚婶子做起事来更是令人出乎意料。   其中最经典的,是两个儿子的退婚。   大儿子说下的对象是东边村子里的一个姑娘,也是原来没有打听清楚,定下亲以后才知道这姑娘作风不太好,有次和村里的民兵营长在一起时竟然让人家老婆逮住了,闹出了好大的动静,这样的媳妇儿肯定不能要了,可明说明讲要退婚,几百元的彩礼钱也就打了水漂,那时也就刚改革开放不久,一家人辛辛苦苦一年也不一定能挣够这几百块钱,这事儿要是搁到别人身上,虽然心疼,却也无奈,又想退婚又想让人家女方退还彩礼钱,乡里还没有过这样的先例,可庆亚婶子不是一般人啊,在女方家里听亲家说是人家欺负他家闺女,装作信了这说辞,庆亚婶子义愤填膺的说找民兵营长的老婆理论去,要替未过门的儿媳妇儿出一出这口恶气,一番戏做下来,亲家真的把女儿这未来的婆婆当成了知心知己的亲人,庆亚婶子趁机牵走了亲家家的牛,说要借用一下拉化肥,牛一牵到家,立即变了一副面孔:退婚!这牛就是抵押,彩礼钱退了牛就送还回去,彩礼钱不退这牛就抵做彩礼钱了。女家理亏在先,无奈之下只得分文不少的退还了彩礼钱。   这事儿传开了,村里的媳妇汉子们对庆亚婶子都打心眼里佩服:“也就是她,这事儿要是搁到咱身上,嘿嘿,几百块钱白扔了。”   一波才平,一波又起,孩子多了事儿就是多,才过二年,到了二儿子定婚时,又出变故了:这小子不知哪根筋搭错了,说好的媳妇说啥也不要了,退婚!   庆亚婶子一听,头大了,老大退婚时为了那彩礼钱费了多大心思啊,现在老二又来这一出,这些个当爷的哪个也不让我省心!爹娘的为了凑那几百块钱的彩礼钱吃了多少苦啊,汗珠子掉地摔八瓣一个钢镚一个钢镚的攒的,不行,不能任着孩子的性子来。   “这婚事你要退总得有个退的理由吧?”庆亚婶子喊儿子过来问:“嫌这姑娘长得丑?”   “不算多出众,但蛮对得起我。”儿子说。   “是人家学历低?"   "人家高中,我初中,比我高。”   “那就是人家个子太矮衬不上你了?”   “一米七零,在女人里面算是个高个了。”   庆亚婶子火了,霍地站了起来,“这也不是那也不是,你说你这是跟我唱的哪出戏?”   “她哪里都好,可我就是和她说不到一块去,一说话就炝火,在一块一会儿就感到别扭,这一辈子的日子你说咋过?这媳妇儿你爱要你要,反正我不要。”   再说下去,老二就是抱着葫芦不开瓢,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儿,打光棍都行,反正这婚我退定了!   庆亚婶子一下子作难了,儿子王八吃秤砣,铁了心的要退婚,这次再想要回这彩礼钱怕是有点难:人家姑娘瓜清水白的可是一点错处都没有,再说这亲家是人家村里的支书,也是这一块的面上人,还用上次那方子肯定行不通——大道理就说不过去,再说人家肯定不会吃你那一套,躺在床上想了半天,庆亚婶子把儿子喊了过来:“退婚也行,但你得听我的,按我说的做。”   “只要答应我退婚,你让咋着都行。”儿子说。   再和对象见面时,老二没提退婚这茬,没事儿一样和对象有说有笑的,说了半天,老二忽然问道:“听人家说,你娘年轻时裤腰带有点松,真的假的啊?”   这分明是在骂人家母亲作风不正,姑娘一听,愣了,半天才明白过来,“你娘才裤腰带松呢!"哭着跑了。   庆亚婶子连忙到亲家家里去赔情,说儿子年龄小说个笑话都不会,信口开河胡说八道惹亲家生气了,让亲家大人大量别和小孩子一般见识,原谅他这一次。   年轻人不懂事偶尔说话不照条也有情可原,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儿,再说亲家母都过来赔情了,亲家说:“算了,小孩子哪有不犯错的?下次改了就行了。”   再次见面,老二又犯了上次的毛病,这次说的是人家父亲:“听人说你爹年轻时是村里的二赖子,欺男霸女的没少干坏事。”   亲家这次是真的生气了:这种混账话说一次可以原谅,一错再错怎么说?庆亚婶子低声下气的一再说好话,说小孩子胡说八道都是自己的错,都怨自个儿平日里教育孩子方法欠缺,说孩子是个好孩子,就是有时说话不过脑子,回去后一定加强管教,保证不会再犯这种错。   亲家问:“你家儿子不会是个缺心眼吧?”   “亲家你真会说笑话,不信你去村里打听打听,有一个人说俺家孩子缺心眼的,亲家你咋说都行。”庆亚婶子连忙保证。   好说歹说,亲家松口了:“好了亲家母,看你家大人这么明白事理儿,再原谅这一次,回家去好好说说这孩子,一个女婿半个儿,要是他们成亲后敢说这种混账话,不用你动手,我当时就得脱掉鞋子盖他!”   “那是那是,自家孩子,你啥时打他他都得挨着。”庆亚婶子陪着笑脸说。   庆亚婶子当时赌咒发誓就差拍胸脯子了,保证儿子不会再犯这种错,可这保证就像是刮了一阵风,没过两天,老二又故伎重演,对姑娘说人家门风有问题,男人女人大人小孩都一脸凶相,一看就个个都不是善茬儿。   这次亲家彻底恼火了:让女儿嫁给这种混账东西,别说女儿受不了,自己都得恶心一辈子,幸好现在还没结婚,没说的,退婚!   听到媒人捎信说女家要退婚,庆亚婶子乐坏了:要的就是这个结果!可这高兴只在心里,表面上的戏还要演足了,庆亚婶子又连夜到亲家家里去赔情,这次是和庆亚叔两口子一块去的。   冬天天短太阳落得早,吃过晚饭到亲家家时,天已经大黑,人家已经熄灯睡觉了,听说是过来陪情的,亲家门都没有开,说你们回吧,再说也没用,这婚事散了。   两口子贴人家窗户外站着,庆亚婶子低三下四地求着亲家:“哥哥,这么冷的天你就忍心让我们在外面冻着?咋说也得开门让我们进去暖和下吧。”   “张庄的,你再费吐沫星子也是枉然,怕冷就赶紧回家睡觉去,明天让媒人把彩礼钱给你们送过去。”   “哎呀!哥哥,你千万别说这话,我养的儿子不争气,我的脸都让他丢光了,今天赔情俺就没敢白天过来,就是怕人看见俺这脸臊得慌,哪里再敢提彩礼钱的事儿?咱们两家结亲,俺啥都不图,就是看上你家闺女了,闺女懂事,品行也好,能娶这样的闺女做儿媳妇俺是烧了高香了。说出来也不怕你笑话,自从说好这门亲事,俺夜里睡觉都能笑醒,儿子说话不照条,这我承认,我也知道我这孬种儿子真的把哥哥气坏了,要是哥哥心里真的气不忿,你看这样行不?孩子还小,再过二年结婚也不算晚,这二年里面我保证把儿子教育好,二年以后,哥哥你看这女婿满意了,就让他们成亲,你要是还不满意,那时就听你的,你说咋办就咋办,中不哥哥?”   亲家笑了,“张庄的,早就听人说你能说会道,死蛤蟆都说得尿淌,今天看来真的没说错你,你家是皇宫六院啊?俺家闺女没人要了咋的?还非得吊死在你家这棵歪脖子树上?实话告诉你,就你儿子那混蛋样儿,今天你就是说得天花乱坠这婚也退定了,你等着。”过一会儿,隔窗户递出一沓钱来,“这是你家的彩礼钱,有好听的话回家对着你家老灶爷说去,别跟我说,我听够了!”   庆亚婶子接过钱,捂着嘴偷偷地笑了。      (二)老炳哥   推着轮椅的老炳哥歪着脑袋和我打招呼,几年没见,竟一下子没能认出他来,我一边答应一边打量着他:眼前的老炳哥风尘满面容颜憔悴,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大了不少,而且,他右眼的眼窝里居然是干瘪的。我不由得诧异了:这瞎了一只眼的脏老头儿真的就是当年那傲气冲天、时不时就兴风作浪的老炳哥?   兴风作浪?嗯,是这词儿。老炳哥年轻时在这一带名头挺响亮,但说句实在话,他人缘可就不咋的了。爷儿们印象里,老炳哥从来就不是个安分过日子的人,这人平日里一贯的强势,说话做事处处都要站在上风头,这本来也无可非议,庄稼爷们谁不想让人高看一眼?你敬人一尺人敬你一丈,德高自然就望重。可老炳哥不这样,用他自己的话说:我老炳在咱们这块儿,平趟!凡事都喜欢和人来硬的,处处耍牛充横。庄户人家过日子,不贪你金不图你银,谁愿意天天跟着你眼色转?一个要人敬,一个不敬人,针尖对枣刺,遇到事儿难免就要闹出点动静来。   东院三叔家儿子娶媳妇要办喜事,依老炳哥估计,这肯定是要请他坐上席的——谁不知道我老炳是个光棍茬儿,再说门第也不远,这上席岂能没我的份儿?可明天正席就要开了,依惯例这大红的帖子早就该送来了的,可干等长等楞是没动静,老炳哥明白了:原来自己想错了,敢情人家这锅里就没下着他的米!   老炳哥不乐意了:你不把咱看在眼里,那就别怪咱不捧场,老炳哥家的粪坑紧挨着三叔家的宅子,这粪坑里平常也就倒个生活垃圾啥的,老炳哥连夜用粪桶挑来几桶大粪倒在了粪坑里,一坑的黄白臭气熏天,你那边鸡鸭鱼肉香味扑鼻,嘿嘿,咱再给你加点味儿!   三叔一看,急了:这是怪我没请他,老炳成心恶心我呢。但从道理上你又说不出什么来,你办你的喜事,人家挑人家的大粪,你家办喜事就不兴别人家干活了?可这边欢声笑语喜气洋洋,那边却阵阵臭气熏得人恶心,这喜事还怎么办?三叔连忙请人写了个请帖给老炳哥送过去,老炳哥打着哈哈,拉来两车黄土垫上了那屎尿,心里暗暗得意:敬酒不吃非要吃罚酒,到了还是得请我老炳,你说这是何苦呢?   过分的人总爱干些过分的事儿,有了老炳哥,这村里便会多出些故事来,今天调戏沟北边的小媳妇儿,让人家家人冲进家里把锅碗瓢盆砸了个稀巴烂,明天和西院的堂兄弟干仗,人家弟兄三个打他一个,牛逼哄哄的还是让人家揍了个鼻青脸肿,老炳哥总是时不时地在村里制造出一两件新闻来,老少爷们茶余饭后也就有了许多的谈资。90年代的时候,这里的计划生育抓得正紧,一胎上环,两胎结扎,村里的墙上到处都刷着大字的标语,宁添十座坟,不添一个人,村里的媳妇汉子们谁不怕?可老炳哥不怕,人家生二胎就做贼似的东躲西藏,老炳哥竟接二连三的生了七个娃儿,村里的支书是老炳哥的干爹——人家上面有人罩着呢,这事儿不知让谁捅到了乡里,乡里的书记恼了:乖乖,这年头儿竟敢生七胎,这不分明往我们眼里推石磙?抓!连支书一块儿抓!几辆面包车呜哇叫着开进村里,大人孩子一起抓进了乡里的大礼堂,自己挨罚不说,亲戚邻居都跟着受连累,远近人知道的都撇嘴:这老炳啊,能过头了!   平心而论,老炳哥这人也并非一无是处,但凡这种性格的人大多是顺毛驴,识敬,人一捧他,他就忘记东西南北了,强势,爱出风头,却也热心。谁家要有事需要帮忙他跑得比谁都快。老炳哥手巧,一般的手艺活难不住他,特别是厨师活儿,煎炒烹炸样样拿得起放得下,他这手艺和城里的名厨当然没法比,但乡下人办事待客置办酒席做上三五十桌菜还是玩儿似的,一边干活一边还跑前跑后的替主人家张罗,操办起事儿来比主人都用心,你还别不服气,老炳哥这上面颇有才干,安排起来丁是丁卯是卯的有条不紊,当时若有不知情的过路人看到,保不齐会误认为这系着围裙、扯着嗓门执事儿的做菜人就是主人呢。   2000年以后,村里头脑活络的汉子们纷纷走出了村子,到城里做起了生意,看到别人的腰包迅速地鼓了起来,老炳哥也动了心,投奔省城里的亲戚干起了房屋拆迁,原以为也能像别人那样马上就赚得钵满盆盈的,谁知道这生意场上不可预计的事情太多,老炳哥没干多久就惹上了麻烦:拆房子时出事故砸死了人,钱没挣上,几万元的投资也打了水漂,最后还是朋友帮忙才免去一场牢狱之灾。   后来就听人说老炳哥病了,中风,心想老炳哥体壮如牛,这点病应该奈何不了他,回老家时见到他,才明白在疾病面前人是多么的不堪一击:中风引发偏瘫,老炳哥完全失去了生活自理能力,眼睛瞎了一只,话都说不清楚,路也走不稳了,没有办法,嫂子给他配置了一辆轮椅,老炳哥出门推着,用以维持身体的平衡。   病了的老炳哥日子过得凄凉:年轻时孩子多负担重,日子一直过得紧巴巴的,老炳哥又一天到晚惹是生非的,孩子们都跟着他担惊受怕,小小的心灵里就种下了对他的怨忿,现在老炳哥成了这个样子,儿女们愈加不拿正眼看他了,再说各人都有了自己的家庭,都在忙着操持自己家的生活,虽有七个孩子,除非逢年过节,平常日子里也就嫂子照顾他的吃穿起居,儿女们很少在跟前伺候了。   “人这一辈子,谁能知道自己走到哪一步呢。”这里的大人们常常以老炳哥为例,告诫着晚辈,“像老炳,年轻时服气过谁?你看现在混成这样。唉!人啊,太过格了终究没有好处,做人还是收敛点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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